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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大齐国的惯例,新年是要出了正月才算过完的,就连皇帝和官衙里的老爷,也是正月十六才开印。只要没出正月,大齐国上下都应该沉浸在一片欢乐祥和的气氛里。

不过天启二十二年的正月显然没那么欢乐祥和。前年北地赤旱千里,去岁金江又闹了大水,听说皇帝老人家年岁已高,年前下了罪己诏,然后就病倒了,连带大齐国上下的炮仗都少放了不晓得多少枚,就怕触了霉头,生了是非。

金江岸边的瑞昌城,与对面的大楚国隔江相望,又有大路和运河直通大齐各地,历来是齐楚二国交换物资的重要集散地。往年的瑞昌,就是正月里头也是船舶熙攘,车马萧萧,人声鼎沸的,就像一个正值壮年的汉子,每日都是生机勃勃。可如今的瑞昌,也是一派萧条之色,码头上没了往来停泊的船只,几艘小舢板破破烂烂地随意停靠着,城中凌乱非常,好几处还冒着黑烟,带着些许火光。

这日子,没法过了。

那些天杀的流民,居然在正月里头杀了城头的兵士,闯进城中烧杀劫掠,不晓得多少百姓深受其害,最惨的便是方家。

说来令人扼腕,这方家也算得上是积善之家了,却不晓得开罪了哪路神明,三代单传不提,到了老太爷那儿,就活了一个闺女。偌大家财怎么能便宜外人,自然只能招赘。结果又生了一个闺女,还是个不足月的,从小燕窝当水喝,人参跟萝卜似的啃,活到十岁上头,眼瞧着也就那样了。

城西清平观的仙长给方家小姐算了命,说是若有个命格福缘深厚的陪着方小姐,或许能荫庇一二。

这正月里头,又是流民围城许进不许出的时候,上哪儿找个合适的?偏方夫人有法子,弄了个粉雕玉琢的男孩儿回来,一进府,方小姐的病就好了三分。方夫人喜不自胜,请仙长择了吉日,招了那个孩子给方小姐做赘婿,连名字都改好了,方沐阳。

正月二十晚上刚办完婚宴,该死的流民就进了城,方家正收拾婚宴后的残余,于是便遭了秧。方家上下连仆人在内七十六口人,死掉了七十三个,往日雕梁画栋的方府也成了废墟,烧了三日了,这才灭了,好些地方都还冒着黑烟儿呢。

可怜活下来的三个,方夫人的赘婿陈老爷昏迷不醒,两条腿都叫人打折了,方家小姐本就体弱,这会儿也还晕着,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唯有新上任的方家小姑爷方沐阳好点,可也是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样。

听说这位方姑爷比方小姐还要小些,也才十岁,晓得个什么事?帮忙搭手的众人七手八脚地帮着收拾了一番,又借了一副棺材几身衣裳,好歹让方夫人入殓,眼瞧着夜也深了,自家事还抹不平,哪里有什么闲心思管别人家的事情?便各自辞了回家了。此刻时辰已经不早了,只见素白的灵堂里头空无一人,只有灵前那对白烛散着亮光。堂边跪坐着一个小子,身上披着麻衣,头上戴着孝布,那麻衣里头却依稀看得见大红的色彩,正是买进来冲喜的方家小赘婿,方沐阳。

方姑爷跪在方夫人的棺材前头,瞧着那“故显妣母方太君老孺人之灵位”的牌位,不由打了个冷噤,瞧着左右无人,爬起来揉了揉跪得酸痛的膝盖,哀声说了句:“我去年买了个登山包啊!”

这不是登山包是神马?好端端地在家看个通宵电视剧罢了,一梦醒来居然在火场。还没反应过来吧,叫人给救了。还没来得及感谢人家吧,那人死了。临死前还叫自己照顾小姐和老姑爷,称呼自己小姑爷。

想到这里方沐阳就觉得蛋疼。哦,不对,她早就伺机检查过了,她还是个如假包换的女人,没有蛋蛋,疼个毛线?好吧,那就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