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婆子连着磕了七八个头,嘴里也不住地央求,却在贾敏院子里几个壮实的嬷嬷上前拖着她往外走的时候,并不敢怎么挣扎。

别说荣府上下,就连宁府都知道姑太太的厉害,谁敢没事儿打她的主意?

因此王夫人召集她院子里的一众婆子丫头,找人去请姑太太前来,好半天都无人应承。这婆子肯为王夫人跑这一趟,也是没法子:她小儿子赌钱,已经被一群地痞打断了一条腿,为给小儿子还账家里已经一个铜子儿的余钱都没有。

跑了这一趟……虽说是被赶出来的,可在二太太那儿好歹能拿上几两银子的赏钱。

却说这几个壮实的嬷嬷,也是当时为防备孙二胡来,林海特地给媳妇准备的。

眼见这几人一直守在媳妇身边,林海心里舒坦,还是赶紧劝道,“敏敏,别气啊。”

贾敏扑哧一笑,“老爷劝人越发干巴巴了。”

林海无奈解释道:“我总得先看看你是不是真恼了,再往下说不是?这回……”他抬手按在媳妇双肩上,左右打量一番,才点头道,“嗯,螓首蛾眉,粉面桃腮,别是动人。”

林海目光灼灼,嘴角含笑,贾敏笑得更甜了几分,“老爷,你越发顺眼了呀。”眼见林海随着她的话眉开眼笑,她才拍了拍老爷的手背,“我没生气,早就知道我二哥二嫂子什么人了。”

贾敏让红纹倒了茶来,润了润喉咙在不慌不忙继续道,“我二哥还有我二嫂的娘家大哥,当初亲近东宫必定是走了孙家的门路。孙家老太爷没了,他们怕了,就想找老爷讨个主意。老爷是那么容易说动的人?自然就想着先把我诳回娘家,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我请老爷回去才好。”

这话听得舒坦,林海笑着开口,“我哪里帮得了?”

贾敏道:“他们未必有改换门庭之心,但却希望老爷能有个跟他们交情不错,又顾念亲戚情分的样子。”

林海刚刚回京,今儿又面君归来,可不适合四处走动——拜会长辈,与故交往来等等,怎么也得等上几天。

再说,光是孙老太爷故去,京里都得热闹一阵,更别提太子妃又有喜了。

于是案上的帖子堆了一大摞,林海不过随手捡了几封扫了几眼,都没回过一封。

贾敏正巧也说起此事,“我那也堆了不少帖子,我的意思是过一阵子再走动不迟。不过元春出嫁,咱们做姑父姑妈的不能不到场。”

林海颔首应道:“正该如此。元春这孩子也是难得。”

“不瞒你说,我娘家女孩儿比男孩儿更精明有见识。”前世可不就是如此?贾敏顿了顿,又笑,“可惜咱们珝哥儿要闷坏了。”

“过些日子咱们就得去西北,找个师父教他,他就再难这般自在了。”

仔细想想,黛玉的启蒙老师是贾雨村,此人品如何另说,但学问没得说,毕竟是正经的进士;第二任师父是方解元,今年金榜高中二甲头名,前程可期;第三位,那是亦师亦兄的贾珠,下一科他也是必中的……

贾敏当着林海把黛玉三个老师挨个数了一遍,干脆建议道,“不如珝哥儿先让黛玉教着?”

林海毫不犹豫地点头,“换个举人老师,兴许还不如黛玉。”

这句话就是林海对女儿的认可。

林海又由衷道:“若是珝哥儿才智能赶得上黛玉一半,咱们夫妻两个这辈子还有什么可愁的?”

连着两辈子,贾敏都没见过哪个能比女儿更能一点就透,举一反三的——还是男孩儿女孩儿全都算上。

于是贾敏说了句公道话,“不是我自夸,我还没见过比黛玉更聪慧的。”

前世黛玉再擅诗词,还是沉浸在世事无常,人情冷暖中不能自拔,这辈子贾敏有意让女儿早早接触实务。

如今看来,效果斐然。黛玉能跟珠大表哥一起,算出浙江一年的税赋总数。贾敏说起此事,也忍不住笑,“居然只比老爷带着一众下属幕僚算出来的结果差上几百两。”

林海一脸得意道:“咱们黛玉不止于此。”

却说林海与贾敏和乐融融,荣府王夫人就是……难堪了。

休沐在家的贾政听说妹妹没回来,与王夫人聊了几句便抬脚回了书房,空留王夫人在房里生着闷气。

可她就算再恼火,还是不敢冲着小姑子发出哪怕一点儿,甚至连不快都不能让人家瞧出来:因为真正有求于小姑子的,就是王夫人的亲哥哥王子腾。

比起王子腾,贾政只是奉承了孙家许多回,又送过贵重的节礼,但私下的交易,其实还轮不到他,反倒因此牵连不大。

说来也巧,这日贾珠和元春兄妹两个正出门“闲逛”——实则是元春的未婚夫婿尹泽想见一见大舅子。

贾珠身边并没有大多数读书人都有的毛病,譬如面对勋贵时莫名其妙的清高,以及爱空谈等等,而是沉稳务实话不多。

尹泽熟门熟路地在内城找了个幽静的院子,三人坐在凉亭里一起喝茶聊天。

贾珠冷眼瞧着:妹妹元春跟尹泽皆是面带喜色,言谈随意……他回到家里的当天,元春还没来得及跟他“以实道来”,堂弟贾琏先跑来透了底:这些日子元春有他这个堂哥作陪,总去找宁王次子打听消息。

最后贾琏还不忘感慨:元春妹妹如今可比父亲二叔更消息灵通。自从姑父林海给他补了实缺,贾琏虽然有点别扭,但还是跟亲舅舅再次书信往来,从舅舅的信中他多少明白了点事儿,因此赞过元春,也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贾珠对堂弟的改变乐见其成。其实他要是没跟着姑父姑妈好生见过世面,也会继续为国公门第,勋贵之后的身份洋洋自得。

贾琏尚且如此,就更别提在宫中待过整整三年的元春了。本来大哥和……他还算聊得来,元春很是高兴。

兄妹俩一起回家,元春刚进门换了衣裳洗了手脸,抱琴就从外间一脸凝重地上前,“姑娘,舅太太打发了人来,进了咱们太太屋里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咱们太太又叫了些人到跟前说话,张家婆子出门就去了姑太太府上,如今这张婆子也回来了……”

说到这里,抱琴又补了一句,“金钏儿打发玉钏儿来与我说,太太是打算请姑太太过来坐坐。姑娘许是不记得了,那张婆子原先在老太太院子里伺候过。”

大姑娘这就要嫁入王府,品级将来不比老太太差,自然不少人乐意奉承,就连金钏儿这样的大丫头也不例外。

元春登时气个柳眉倒竖,旋即又觉得周身无力:这哪是要哄姑妈过来“坐坐”?求人焉能如此!

这个荣府,若说对~朝~局~有个一知半解的女人,除了老太太贾母,便是元春了。邢夫人,王夫人,李纨,王熙凤四个,对朝中大事几乎是两眼一抹黑。

想到这里,元春也坐不住,带着抱琴就去“开解”母亲了。

王夫人一见女儿的脸色,就知不妙:自打女儿从宫里回来,她就越发怵头这个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