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人生路一直独行,从不曾想过有朝一日,有人能在自己面前絮絮叨叨嬉笑怒骂性情率真如孩童,那是一种奢望,慕容佩早不做这样的梦。

甚至于,他怀疑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女子。

谁都被一张或几张面具掩盖着,他早已看得太多,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戴着面具过活,那种放肆的笑,纵情的哭,离他太远,远得自己都想不起,那应该是何种模样。

可如今,他知道了。

原来这世上还有一人,可以活得如此鲜明,鲜明到让人羡慕,心生向往,想去追逐。

他脚步未停,却走得很慢,可仍然很快地越过了她所在的马车,车内的语声渐渐听不清,也不知两人说了什么,那女子突然放声大笑,笑声穿透薄薄车壁落入耳膜,让他不自觉地驻足倾听。

笑声停歇,他抬手轻轻拢在耳侧,似乎想要将那笑声就此封存,永为自己所有。

后面赶车的少年也注视着前面那辆马车的后窗,看不到里面的人影,但笑声却是如此爽朗清晰,一如记忆中那个一眼难忘的人。

“跟上。”慕容显抬手撩着车帘,听不出情绪地下令。

看着眼熟?当然眼熟。

只是她当作不认得,就以为他不知情?笑话。

他多年稳坐太子之位,若是连一个人的背景都不识就将人安在身边,别说他还能坐在太子之位,只怕连命都没了。

不过……

那句“老毛病”,却令他无端地有些不舒服。

将看见好看的男子便想上前搭讪这种毛病都毫不在意地挂在嘴边,当真是连自己曾是名小倌的身份都不介意?

不自觉地将目光移向李霆,想到刚才云微澜那副“色眯眯”的模样,便有一种深深的厌恶——见着有点姿色的男人就想扑上去,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

可停在李霆后背上的目光却一时没有收回来,并不自觉地与他的容貌作了比较,难道说他长得还不如一名车夫,否则为何云微澜从来不曾正眼看过他?

中间那辆马车内,云微澜再次理所当然地霸占了软榻,脱了靴子抱着个靠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一躺,完全没有作为一名下属的自觉。

“要这么说来,那次北陵江暗杀的事,与慕容佩脱不了关系。”文璟坐在对面,两指轻点桌面,笑意淡淡,“一个人再怎么改变,终究会泄漏出蛛丝马迹,而有时候,一点点痕迹就够了。”

“是啊。”云微澜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与慕容佩那样的人过手还是挺累人的,手臂发麻的感觉似乎还能感觉到,尤其这肩胛骨,到现在还隐隐地作疼。

不过,这些她都没跟文璟说。

一个人再怎么改变,有些喜好变不了,除非她刻意将身上所有的痕迹都消除掉,比如,那件款式面料极为相似的翠纱,那眼里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媚意,还有那手镯上雕刻的图案……

碧叶。

绿袖。

云微澜想不到,这一趟居然能有这样的收获。

在一眼见到碧叶的时候,她就觉得有种哪里见过的感觉,但那寻常的长相却令她又将这种感觉推翻。

只要她见过的人,除非是那种擦身而过从未产生过交集的,一般都能有个印象,而这婢女的长相她可以肯定从未见过。

然而,在看到那件翠纱时,她却心头一亮,再看碧叶的身材走姿,这才肯定了这种似曾见过的感觉来自何处。

北陵江,花船,绿袖。

媚娘的管事特意命绿袖陪她去净房,当时她在绿袖身后跟了一路,又随着她进了房间换衣服,对她的身形走姿都产生了不浅的印象,此时重现,又怎能回想不起来。

因此她提出跟碧叶去取杯子,将放着茶壶的托盘交给了文璟,并在他手心里捏了一下,作了个提示。

文璟那般心思的人,定然能明白她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所以顺着她的意思接过托盘,并将慕容佩拖住,让她能有机会与碧叶近身。

媚娘的手段她见识过,碧叶是媚娘身边的人,手段亦不会差,这样毫无准备地出手试探,定然十分危险,但她试得毫不犹豫。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媚娘的事文璟要查,她,同样也要查。

果不其然,她在碧叶的手上看到了那个图案,那个在花船上随处可见的男女嬉戏图,证实了她的猜想。

而且,她感受到了碧叶身上的杀气。

这种种因素,已经足以证明碧叶就是绿袖的身份,而她,却偏偏在慕容佩身边出现。

由此来看,这碧叶乃至媚娘,要么听命于慕容佩,要么就是与慕容佩有着某种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