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显骨子里的傲气他是知道的,就在刚才,他还真担心慕容显会明确拒绝,给他难堪,如今看来,慕容显对联姻一事从未放弃过想法。

这很好。

刚才见那不动声色的样子,心中还真是没底,慕容显的城府,比他想像的还要深。

话说到这个程度,郁相便决定敞开天窗说亮话。

“殿下可知道,为何在围场时,皇上宁可损了你的太子颜面,也没有坚持为你赐婚?”

慕容显心中微微打了个咯噔,“为何?”

郁相却没有直接答复他,而是再问:“殿下觉得,皇上对老臣如何?”

慕容显缓缓吐字,“国之栋梁。”

郁相听到这个评价,笑了一下。

“的确,在他人眼里,老臣的确受到皇上器重,委以重任多年,称得上‘国之栋梁’一词。”他略有些自嘲,“但向来帝王多疑,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种事也屡见不鲜。老臣在朝中门生众多,根基太深,深受皇上忌讳,是以看似光鲜,实则身处临渊,如履薄冰。”

慕容显饶是镇定,面色亦微微一变,但他很快隐去,淡淡笑道:“郁相多虑了。父皇对臣子一向宽仁,对郁相更是恩重有加。再者,郁相忠心耿耿,一心效忠,父皇都看在眼里,又怎会对你如何。”

“既然如此,皇上为何不为太子赐婚?”郁相紧问,“要真如殿下所说,皇上如此倚重于老臣,不是更应该笼络臣子的忠心,将小女指婚于殿下?既称了殿下的心愿,又能让臣子肝脑涂地,这种两全齐美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面对这样的追问,慕容显竟应对不上。

这个问题,其实他也不止一次问过自己。

为何?为何这样的好事,皇帝会不同意?真的只是因为郁明珠的不愿意?

这样的理由太单薄,自古帝王,为了巩固自己的政权,手段可谓不用其极,何时会在乎过一个女子的想法。

到现在,经由郁相说出来,他才明白,到底是因为什么。

原来,这才是他父皇真正的心思,他的父皇,竟然忌惮郁相到了这种程度。

而他,居然还不知深浅地去请求父皇赐婚,殊不知踏中了他的禁区,平白惹他反感。

这步棋,他走错了,大错特错。

慕容显手心渗出薄汗,眼神几变之后,他沉声道:“郁相,我不知你为何要跟我说这些。但以彼此的立场和身份,你将这些告诉我,实为不妥。郁相信得过我,跟我说这些知心话,我很感动,但以后,还请郁相不要再说了。今日之言,你我心知便可,我只当作郁相没有来过。”

郁相见他神色数度变化,如今又说这番话急于与他撇清关系,不由笑了。

这原本,便是他意料之事。

慕容显见他笑得意味深长,心中一紧,这个老谋深算的狐狸心机最为深沉,对皇帝心思的揣测本是机密,绝不可为外人道,他却如此直言不讳地将所处的不利处境告诉他这个皇帝亲生的太子,这绝不是郁相老糊涂了,而是必有下文。

“看来殿下还是没看清目前的形势。”果见郁相端着茶盏不急不缓地道,“殿下身为太子,皇后娘娘又是殿下生母,储君之位原本稳固,这自不必说。然而,自从上次围场发生群兽围攻之事,皇上便对殿下起了疑心,后来又从殿下府中查出龙袍……殿下不必问老臣是如何知道的,朝中之事,还没有什么能瞒过老臣。”

郁相将慕容显眸中一闪而过的警觉看在眼里,稳如泰山,“这两件事加在一起,足以令皇上对殿下产生怀疑。将殿下手里的事务分出去给四殿下便是有力的佐证。更何况,殿下的外祖王家,如今手握重兵,在朝中又占有极重分量,皇上能忌惮郁家,同样也能忌惮王家,殿下想要独善其身,如何容易?”

一席话,说得慕容显后背冷汗涔涔,许久说不出话来。

郁相却继续往这把火上添柴,“依老臣看,皇后娘娘如今病重,对皇上来说,可未尝不是件好事。娘娘病了,王家势力必然有所削弱,对殿下的扶持,也到底不如娘娘康健时方便。”

慕容显已然变色。

这样的后果,他竟然丝毫未觉,若非郁相今日点拨,他还要这样浑噩度日,等到皇帝彻底将他废黜的一日,他才如梦初醒。

他那父皇面冷心狠的性子,这种事绝对做得出来。

想想那些皇伯皇叔的下场,就能知道了。

郁相喝着茶,等他自己想通,自己缓过来。

慕容显一身僵硬,沉默了许久,才把这口气透过来,“郁相今日跟我说这些,到底是何用意?”

“联姻。”郁相放下茶盏,带着笃定的笑意,“只有联姻,才能互相借力,保住你我。”

“郁相是否想得太过简单?”慕容显则不见丝毫笑容,面若冷霜,“父皇既忌惮你,亦怀疑我,你我二人皆对他不利,又怎会准我二人联姻。”

郁相笑了笑,也不答话,手指在茶盏中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了几个字。

险中求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