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低垂,星子稀疏。

迷迷蒙蒙的月色笼罩着清幽的府邸,夜风凉凉拂过外廊。廊内,宋琅与葛垣凛一相对而坐,葛垣凉介斜倚在廊柱子上,抱着胸身姿笔挺,目光低垂,似也在等着她的回答。

“我的过往啊……”

宋琅的眸光也染上了月色的迷蒙,漾开一抹寥落。她向来清亮的嗓音,在这安静的夜色里也萧索了几分。

“我的过往,其实就是在许多不同的地方辗转漂泊吧,其间来来去去聚聚散散的,不说也罢。虽然我生于唐土,却一直飘零在外,为了在不同的地方活下去,所以才学了许多语言,至于来到平安京,也就是一场因缘巧合罢了。”

葛垣凛一静静听着,伸手取过身边的酒壶,倒了酒送进红唇中。

“那么,一直漂泊在异乡,你不会觉得累吗?”

宋琅轻轻摇头,浅笑说:“没什么累不累的,久了,也就习惯了。”

葛垣凛一送酒到唇上的动作一顿。

这个答案,似乎比“累了”更令人觉得心中空荡呢。

斜倚在廊柱子上的葛垣凉介也转过头,垂眼看向身前的她:“难道你不曾想过,以后找一处地方安定下来吗?”

宋琅微露讶异地看向他。

触及她黑而亮的眸光,葛垣凉介偏开头,冷淡说:“如果是你的话,留在平安京也没有关系的。”

闻言,葛垣凛一眼中含着几分惊讶,以及轻浅的笑意,掠过了葛垣凉介平静的面容。

宋琅微微一愣,旋即勾起唇,心下微暖。因为是她,所以他自小坚守的理念,也愿意退让一步吗?

可是……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说:“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这世间的人与事,大抵都是缘来则聚,缘尽则散吧。既然与你们相遇是一场因缘,再怎么恋恋不舍,终究也会有缘尽之时。所以,还不如珍惜眼前在一起的光景吧!”

她不过一个时空旅者,来与去,从来不是她能左右的。

她唯一能做到的,只有习惯离别。

怅惘间,她伸出手,也想取过一旁的酒壶。然而,手毫无悬念地从酒壶中穿过。

宋琅纠结地拧了拧眉。

“呵……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你还是没有身为鬼灵的自觉呢。”

“啊,当人的时间太久了,偶尔会忘记也不足为奇吧。”

一旁,葛垣凉介走过来。拿过她面前的酒壶与酒杯,默念了咒语,手腕一甩就朝她抛了过来。

宋琅下意识伸手去接。

“诶?”

手中稳稳握着被抛来的酒壶与酒杯,宋琅仰起头,呆楞望向眼眸幽邃的葛垣凉介。

“我是半鬼之体,可以横跨阴阳两界,所以能以自身为媒介,将阳间的物品转成阴间的……”葛垣凉介正淡淡说着,忽然发现宋琅看向他的目光变得无比热切,他顿了顿,直接说,“……你喝吧。”

“哎呀,凉介啊凉介,你怎么就丝毫不顾念我与你一母同胞之情?”葛垣凛一眼中浮上浓郁笑意,打趣道:“你将这酒染上阴气给了宋琅,我可就喝不了了,实在让我寒心啊。”

抢来的酒总是格外香醇。

宋琅听了葛垣凛一的话后,立刻兴冲冲倒了一杯酒。她轻呷一口,陶醉地眯了眼,然后一饮而尽,全身都散发着幸福的气息:“哈……我都多少年没碰过酒了。我以前酒量不好,再喜欢也不敢多沾,现在成了鬼灵,总算能尽兴一回了。”

葛垣凉介眉心微蹙,翕动薄唇想要说些什么……

宋琅倏然睁开眼,乌眸闪闪发亮:“凉介,我太喜欢你的半鬼之体了!以后我可以求日常投喂吗?可以吗可以吗?”

在她直白的话语和热切的目光之下,葛垣凉介微抿起薄唇侧过头,耳尖却悄悄地红了:“……可以。”

“嗷呜,凉介大人!”宋琅眼睛瞬间爆亮,之前的什么怅惘什么愁绪都已经抛得一干二净。

没有人能理解一个鬼灵对食物的执念!没有人!

尤其是这个鬼灵来自于以食为天的天·朝,即使成了鬼灵,即使身体已经化为了灰,再也不会感到饥饿感,但是那种想要进食的*却始终不曾消退。

天知道她已经多久没有体会过吃东西的感觉了!

宋琅一把抓过他垂下的左手,毫不矜持地用脸隔着衣袖蹭了蹭,又蹭了蹭,激动得难以自抑:“凉介大人,你的宅府还有空余的地方吗?噢,没有空余的地方我呆墙缝里也行。我能跟你走吗?就现在!”

葛垣凉介面上的冷静再也无法维持,他抽了抽手,抽不动,再抽,还是抽不动。听清宋琅说的话后,他身体微僵,目光罕见地露出一丝无措。

对面,葛垣凛一用桧扇抵着额头,不忍直视眼前画风突变的女鬼,劝道:“宋琅,凉介他一直是在外独居,那地方又偏僻又冷清的,你还想跟过去?”

“想!我想啊!”宋琅急声回答。

冷清算什么,跟着他有吃的啊!

“你想凉介也不会想的。”葛垣凛一无情斩断她的幻想:“他一个人住习惯了,而且独来独往不喜欢其他人打扰,连我都不让踏入宅屋半步,你就别折腾他了。”

宋琅揪住葛垣凉介的衣袖不撒手,苦着脸沉默坚持。

葛垣凉介沉凝的目光松动了一分。

“怎么,阴阳术不学了?人形式神不要了?”葛垣凛一忽然悠悠道。

宋琅一个激灵,对哦,她的大胸式神妹子还没见影儿。

她目露纠结与痛苦,最终以一种壮士断腕的姿态,松开了葛垣凉介的衣袖。算了,还是先不叛变了。

一瞬间,葛垣凉介的眼底似是放松,又似是复杂。

“呵,想不到凉介你的半鬼之体也有如此受欢迎的一天。说得我也想拥有了呢……”桧扇覆于微红的唇上,葛垣凛一似笑非笑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