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正英道:“拓拔战的人马很可能已出上京,沿路必定到处都是黑甲骑军,要在这个时候把连城调来,怕是很难。”

“所以我也只是想想而已。”耶律明凰语气倦慵,“先不说这个了,梁正英,今日才知,原来你师出纵横大家,我对中原诸学不算精熟,却也听闻这纵横学始祖便是春秋时的苏秦张仪,求道的就是合纵连横,捭阖世间,梁正英,你这大才只在我处做一布衣,是不是屈才了?”

“公主说笑了。”梁正英恭声道:“纵横一门所学所求都是治世之道,始祖苏秦张仪也是已毕生之力辅佐世之明君,梁正英一点微末之才,若能辅佐公主开创不世之业,亦是纵横门之荣。”

“你这话说得很入耳,不过我能不能做明君,还要看过不过得了黑甲这场浩劫。”耶律明凰又问:“纵横学曾是大家学派,流传至今也有上千年,可听刚才那张苏讲,这次他们只来了十几位同门,难道如今的纵横学已凋零至此?”

梁正英笑道:“公主,诸子百家看重的其实并非门派,乃是各种学术道义,而且春秋之后,这百家门派之分更是淡薄,所以百家学说在中原虽然学者众多,但大多只是读其学识,增长阅历,讲究一个触类旁通,融会百家理念,所学的当然也不只是一门学术,只有少量人才会专学一门,领悟其深意,自称门下士而已。”

“这么说来,你就是专学一门,且领悟其中深意的门下士了?”耶律明凰一笑道:“梁正英,那你今日得遇同门,又和这许多志同道合者相遇,心里一定很欢喜了?”她叹了口气,“可我心里却是半喜半愁,喜的是多了六千横冲都,愁的是来了这一堆无用儒生,梁正英,你是我心腹,我也不怕对你实话实说,这百家学术在中原是渊源瑰宝,但在我眼里还不如一支为我所有的百人铁骑实惠,更麻烦的是,黑甲骑军也不会在乎这些学术,如果真让这许多百家儒生都死在辽国,只怕中原的读书人都要骂死我这公主了,所以我正愁着打起仗来要不要分兵守着这些人,或者找个借口把他们从哪儿送回到哪儿去呢!”

“公主,看见这些儒士,臣心里也是半喜…”梁正英轻轻道:“半哀。”

“哦?为何?”耶律明凰微蹙眉,“梁正英,好听的话讲究一个点到为止,说多了就是谄媚,可别告诉我,你是看出了我心里发愁,所以也跟着感怀伤愁当尽忠了,那样的无用话,我不爱听。”

“臣喜的是,能得遇同道同门,臣哀伤的是…”梁正英语声沉重,“臣知道,这百家学士此来幽州,都是为求死而来。”

耶律明凰大奇,“什么?求死?”

“是!这儒家学术在公主眼中或有些酸腐朽味,但其实百家诸学,孔孟教义中也不乏兵戈壮烈,因为这些学术的至深之处就是为所学所悟,治世救人,抗暴政残虐,献身赴死。治世时,展长才为黎庶造福,乱世时,或隐居不为虎狼做伥,或者以一腔热血,出山…临难赴死!”

耶律明凰愈奇,“这些儒生?就算他们有求死刚毅,可凭他们就能上阵杀敌?”

“公主难道未看见这些儒士都腰悬长剑么?这些长剑可不是寻常文人墨客用来装饰的配物,这是百家的卫道之剑啊!”梁正英的语气里有着很少在公主面前流露的庄重,“百家诸学源于春秋,传于今时,可春秋时的学士并非如今的绵软文士,他们为明大道,腰悬利刃,越千山,涉万水,荡不平,扶苍生,更敢以胸中所学为苦难申冤,视虎狼而按剑,诛强梁而拔剑,便是血溅五步,身首异处亦在所不惜!所以燕赵有悲歌,击缶慨长剑!公主,您知道么?这百家之所以在中原被视为瑰宝,不是因为那些流俗于文字的伤悲春秋,之乎者也,而是这悟道卫道的按剑而起!若非百家有这壮烈,又何以能在这千百载后,仍有这引人入胜处?”

“公主!”梁正英目视耶律明凰,幽幽道:“您眼里的这些儒士,他们都是真正的——死士啊!”

“死士?”耶律明凰讶然失色,一点都未介意梁正英语气里少见的亢辩,“你是说,他们此来是要为我按剑而死,仗剑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