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杞人忧天,也是未雨绸缪。”苏其洛含糊的答了一句,见智眉心一蹙,心知这个答复不能令智满意,迟疑了片刻,他用压得更低的声音道:“于此,我只能含糊的再回答智王一句,在我们眼中,宁可来日侵犯中原的是拓拔战,也不希望面对大辽公主和你们兄弟,是以,我宁可做这杞人忧天,也不愿在来日面对最糟糕的情势前,一无准备。”

智神色一动,“我家小七和他生父,那位乐师黄敛源,与你们江山卫到底有何关联?”

苏其洛没有回答,只有意连叹了几口气,让智看清楚他一脸的难言之隐。

智何其聪明,立刻收住话题,又向飞和刀郎使了个眼色,示意二人莫要追究此时的言谈。

飞和刀郎心里都是惊疑不定,但事关猛,两人都很谨慎的没有发问。

“还是说说冉闵吧。”智苦笑了一声,今日和苏其洛这几番对话,两人都时不时的绕开一些话题,倒也算有几分默契了。

苏其洛也笑了一声,随即问道:“智王可曾听闻过冉闵颁发天下的杀胡令?”

“这等振聋发聩之事,当然听过。”智点了点头,“不但是我,连我义父都赞这道杀胡令字字豪气,通篇文章读来如饮烈酒,足以激起匹夫血性,御书房内还挂有义父他亲自临摹的杀胡令。”

苏其洛颇有几分诧异:“这道杀胡令声讨的便是异族,辽皇居然也如此推崇?”

智正色道:“我义父敬重的是英雄,一位救下了自家民族的英雄!”

苏其洛不置可否,在智几兄弟心里,耶律德光是位父死子活的慈父,但在他眼中,耶律德光就是那位趁中原大乱而抢走燕云十六州的辽皇,关于耶律德光的生平,此时的他不想也不便有何臧否。

智也恰好在此时问道:“你们江山卫的起源便是因为冉闵的这道杀胡令么?”

“正是。”苏其洛很庆幸和他对话的是智,总能恰到好处的回避开深谈的尴尬,当然,若智想要对另一些事探根究底,那他也会无从回避,苏其洛理了理思绪,接着便向智说起了数百年前那段蒙蔽了整片华夏天空的黑暗时代;

“西晋末年,氏,羌,羯,匈奴,鲜卑五部胡人侵入中原北境,北方汉人为避异族,只得大举南迁,中原南境涌入大批难民,整片中原都陷入了五胡异族的欺凌,汉人们凄凉的瑟缩于南方一隅,无人可抗…

那个被史称五胡乱华的时代,是我华夏汉人有史以来最为黑暗的时代,中原境内,到处都是胡人肆虐,中原北方,这些胡人日日残杀我汉族子民,蔑称我汉人喊为两脚羊,这样的称呼不但轻蔑,也含着视汉人为口粮的残忍,那个时代,汉人稍有反抗,便是破家灭门之祸,胡人的嗜血凶残中,更不乏杀汉人烹食之暴行,当时的北方,几千万汉人被屠杀至只剩不足五百万人丁,与之相反的是,占据中原的北方胡人不但多达五六百万之众,而且还在不断把自家胡人迁入北方,那个时候,中原北方疆域名存实亡…

贪婪的五胡对中原的染指意不止北方,他们还想要得到这整片中原,为此,胡人想出了一个最血腥也最直接的办法,那就是杀尽汉人,灭我汉族!于是,不单是北方,就连南方也陆续有胡人侵入,西晋末年后的几十年内,在胡人刻意的屠戮下,年复一年,我汉人一家亡一村亡一镇亡一城亡,千里尸殍,流血漂杵,汉族人丁急剧下降,没有人知道,在那样的惨景下,我汉人离灭族灭家国亡还有几日之期…

那个时候,冉闵已是而立之年,从第一次出战至今,他已在沙场上征讨异族十几年,虽连战连胜,他于满眼的断壁残垣中发现,在五胡铺天盖地的入侵下,他所取得的胜利只是杯水车薪,要想真正驱逐异族于家园之外,也不是凭他一己一军之力所能做到,而且在连场战役下,他的军队也已伤亡过半,很难再支撑起一场一战…

那是一个斗转星移的深夜,冉闵独自一骑出营,去往一处因救援不及而被胡人掳掠的村庄,和所有被胡人洗劫之地一样,这个村庄里除了上千具尸体,无一活口,到处是汉家男子的断肢残臂,到处是被欺虐致死的汉家女子,冉闵在村庄里行走了一圈,把所有惨状尽收眼底,然后,他一个人,一柄刀,独自坐在了村口…

次日黎明,冉闵的部下焦急的出外寻找一夜未归的主帅,当他们在村庄外找到冉闵时,才发现主帅一夜未睡,就这般在村口横刀而坐,仰望苍穹了一整夜,冉闵的面容上,有悲凉,有憔悴,他默默的望着苍穹,似在无声的诉说着心底无力…

将士们知道,主帅一定是后悔这来迟的一步,他们走近前,想要宽慰主帅几句,这次惊讶的看清,在悲凉憔悴之外,冉闵脸上竟有着一股肃然杀气,他竟是以这肃杀的面容,冷冷的看了一夜头顶苍穹…

在将士们开口说出第一句话之前,冉闵突然站起,跃上坐骑,急驰回营,回营后,他找来纸张,割裂小指,用指血写下了一分檄文,随即,他喊齐了所有部下,给了他们每人一份纸笔,让他们一起誊写这篇檄文,冉闵的部下大多都是不通文墨的武夫,所以冉闵这篇檄文里没有骈五俪六的辞藻,只有最为简约的一字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