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顾铭夕决定第二年以28岁的“高龄”再次参加高考,庞倩就请戴老师帮忙,找了一批E市高三年级的教材、题库、模拟卷给顾铭夕寄了过去。

在三亚的最后一个学期,顾铭夕过得很充实、很忙碌。一方面要教好两个毕业班的数学和英语,一方面要利用业余时间赶稿,另一方面还要复习高中的文化课。

几个同事都知道他要再战高考,纷纷来帮他补习,可是当他们拿起高中时的数学、理化题,一个个都傻了眼。

“太难了,那么多年没碰,公式都忘了。”陈老师连连摇头,“现在再叫我去参加高考,我非疯了不可。”

宋老师说:“幸好顾老师会画画,能参加美术类考试,文化课达到本科线应该问题不大。”

顾铭夕叹气:“其实统考要考的素描、色彩和速写,我也是很久没练了,明年年初就要统考,我要在半年里拾起来,也是有点困难的。”

纪秀儿安慰他:“加油,我相信你一定行的。”

6月,三亚天气炎热,雨水也渐渐地多了起来。童之花小学的六年级孩子们要毕业了。

庞倩在嘉来的工作已经交接得差不多,邹立文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干脆就带上行李到三亚来陪顾铭夕。

所有的毕业班孩子都已经定好了升学的初中,期末考试结束以后,学校为他们举办了简单的毕业典礼,庞倩坐在教师宿舍阴凉的屋檐下,一边啃着雪糕,一边看着老师和孩子们在烈日炎炎的操场上拍毕业照。

第一排是蹲着的学生,后面是一排坐在椅子上的老师,他们身后再站一排学生,最后一排学生则站在椅子上。

庞倩远远地看着顾铭夕,他穿着一件雪白的衬衫,底下是米色的长裤,他的衬衫扣子是庞倩帮着扣的,一直扣到了领口,顾铭夕说,这样子显得正式一些。

他的头发理得很清爽,衣服裤子都是干净而挺括的,坐在一群老师、孩子们中间,顾铭夕脸上一直挂着淡然而温和的笑。他教所有班级的美术,所以和4个毕业班都拍了照,拍完以后,庞倩发现,有许多孩子都围到了顾铭夕身边。

她好奇地走了过去,才发现孩子们都哭了,很多孩子手上拿着一些小玩意儿,说是送给顾老师的礼物,因为他们听说,顾老师要走了。

礼物有孩子们亲手做的贺卡,还有笔记本、相册、钢笔、水粉颜料等小东西,最夸张的是有个孩子拎了一篮子鸡蛋,说是爸爸妈妈让他带给顾老师的。

顾铭夕不忍心拂了孩子们的好意,只能拜托庞倩一样一样地收下,他蹲了下来,许多女生都凑到他身边,一边哭,一边与他说着悄悄话。

对于她们的心情,庞倩比任何人都容易理解,她从很小时就知道,顾铭夕是一个最合格的老师。他严格却不苛刻,理性又不乏温情,他讲课细致耐心、生动有趣,对所有的孩子一视同仁,会鼓励,也会批评,最难能可贵的是,他从不放弃任何一个学生,连着班里最捣蛋的男孩也会因为他的关心而小小地进步起来。

事实胜于雄辩,顾铭夕带的两个毕业班孩子的英语、数学成绩普遍要比另两个毕业班的孩子来得好,所以,不光是孩子们,连着家长都特别喜欢这位没有胳膊的小顾老师。

毕业典礼结束,童之花小学的暑假就要来临了,过了一夜,其他的老师们都收拾行李回了老家,往常这时候,顾铭夕也要带着豆豆去三亚湾的家里了。

可是这一年,他们面临的却是离别,庞倩来了以后,就发现豆豆一直都垂头丧气,就像一只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自由自在的暑假丝毫没能让他变得雀跃,相反的,他似乎希望学期永远都不要结束。

庞倩没有去和豆豆沟通,倒是顾铭夕,在一天晚饭后,叫上豆豆去海边散步。他们足足去了两个小时,回来的时候,豆豆的眼睛肿得像两个桃子似的,他偷偷地跑到庞倩面前,抽抽噎噎地说:“螃蟹阿姨,我过两天,就、就要到我妈妈那里去了,我、我大概、大概以后就在那边念书了。螃蟹阿姨,你带顾老师回家以后,一定不能欺负他,你答应过我的,你、你说你会做他的两只手的。”

庞倩被他说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她蹲下来抱紧豆豆,说:“我一定不会欺负你的顾老师,我和你保证。还有啊,豆豆,以后你放暑假时,可以到我们家来玩,等你长大了,你可以考E市的大学,到时候你就能来看顾老师啦。”

豆豆咧开嘴笑了,嘴里还缺了几颗牙:“嗯,顾老师也是这么和我说的。”

两天以后,豆豆的妈妈过来三亚接他,这一次,顾铭夕把豆豆所有的东西都收拾了出来,他的衣服、玩具、文具……豆豆是要去广东定居了,庞倩不知道他的继父会不会接纳这个小孩,或多或少,他总是会受一些伤害,但这真的是没有办法的事。

临别的时候,豆豆哭得撕心裂肺,差点要赖在地上打滚耍赖了,他听不进任何人的话,只是抱着顾铭夕的腿嚎啕大哭。

顾铭夕其实也不知道豆豆的未来会变得怎样,他只能蹲下来,一遍又一遍地和他约定。

“明年你期末考语文、数学、英语都考95分以上,顾老师就接你去E市玩两个礼拜,顾老师和你保证,绝对说话算数。”

哄了很久,豆豆才大哭着点头,终于,他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妈妈走了。庞倩在边上抹眼泪,等到看不见豆豆了,顾铭夕走到她面前,低头吻吻她的额头,问:“以前,我走了以后,你也是这样哭的吗?”

庞倩眼泪汪汪地看着他,问:“你怎么知道?”

他说:“我猜的。”

“你丢下了我两回。”庞倩说,“顾铭夕,这样的事,以后再也不允许发生。”

他笑了,眼神温润得足以安抚她的心:“我保证,绝对不会再发生。”

在庞倩的陪伴下,顾铭夕办妥了离校手续,又委托物业办理了一些水费、电费、煤气费、有线电视费的代缴手续。他销掉了几张银行卡,用光了所有的超市储值卡,直到销掉手机号时,他才惊觉,他真的要和三亚说再见了。

这一次收拾行李,有庞倩的帮忙,顾铭夕的速度快了许多。他的行李并不多,衣服、鞋子非常少,倒是各种书籍、画作很多,装了好几个箱子。

帮他收拾抽屉的时候,庞倩发现了一支钢笔,英雄牌,深蓝色的笔杆,拔出笔帽一看,笔头已经坏了。

“你还留着这个,都坏了。”她笑得很开心,“这都多少年了呀。你跑了这么多地方都没丢了它。”

顾铭夕与她一起坐在地板上,他用脚趾夹过她手上的钢笔,趾腹轻轻地摩挲着笔杆,说:“为了这支钢笔,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骂了豆豆。”

庞倩瞪大眼睛:“啊?”

“这钢笔是豆豆摔坏的。”他笑笑,“我看着他摔了的,却没法子阻止他,那一次我吼了他,豆豆吓坏了,哭了半宿,他才6岁呢。后来我带他吃了肯德基,给他买了个变形金刚玩具,他才肯理我。”

庞倩失笑,顾铭夕无奈地摇头,“有时候真的觉得豆豆和你小时候很像,认吃的,认玩的,没什么小心眼,挺好哄的。”

庞倩撅起嘴:“我现在不好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