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明早回府。

这个消息炸懵了许多人。

这一晚,荣府几乎所有主人都夜不成寐。

撇开贾赦王氏这种嗜血动物,也有真心想念黛玉者,像是宝玉与三春姐妹。

贾母心思尤其复杂。

荣府自从老公爷贾代善辞世,荣府境况山河而下。可笑满府子孙并无觉察,以为荣府依旧简在帝心,熏熏然沉侵在往日盛况之中。

不说贾代善在世之日圣宠优渥,等闲之人不敢给荣国府下蛆。

直说贾代善敛财本事,贾赦贾政兄弟拍马不及。

贾代善在世之日,基本是皇帝走哪他跟哪儿,最终得了荣国府三个字敕封多袭一次之殊荣。如此一来,这一年间内务府就是雷打不动三万银子赏赐奉上,太上皇还绝不足,偶尔还要爵禄双奉,更别说那年节赏赐,直追龙子皇孙。

除却这些,贾代善还在兵部兼任左侍郎,每年碳敬冰敬也在万两以上。

如今荣府,不说朝堂无人,单就每年进益,除了功勋田,再无其他收益。

贾赦减等袭爵,空有爵位,并无实职,爵禄有限,每年赏赐仅流于形式上,不过是每年几十两银子祭祀银。比之贾代善在世,可谓云泥之别。

荣府从家主贾赦开始,一个个都是不思进取,耽于享乐,造成收益锐减,花费却倍增之败象。

贾母虽看出弊端,无奈年纪老迈,无力整饬。

更兼贾母偏疼小儿贾政,尤其疼爱一手养大金孙宝玉。琏儿尚有爵位功勋田,受死骆驼比马大,再不济也不会受穷困顿。

贾政只是五品官儿,一日自己闭眼,宝玉日子只怕难过。

黛玉虽无父母缘分,林如海这个盐道却是家底殷实。贾母因此撮合宝黛,虽然因为黛玉孤苦无依,未必不是要替宝玉留下些家底,让他衣食无忧,做个富贵闲人。

贾珠之死实在吓坏了贾母。

只可惜王氏愚钝,不能领会贾母一片拳拳爱子之心,为了薛家商贾之女暗中掣肘。

思及此处,贾母不由冷笑,薛家钱财岂是薛家能力,若非贾王史家帮衬,早就被人吃干抹尽骨肉不剩了。

贾母这一夜,辗转叹息不已,如何才能叫黛玉顺遂,宝玉称心呢?

迎春却是兴奋的难以入睡。一为了即将会晤千古才女林妹妹,二为了空间试种三种水果成功。

水蜜桃正是当季水果,枣子尚且半青半红,板栗包衣尚未炸裂,唯有蜜桃已然成熟。

迎春进去空间,却见昨夜青嫩桃子,今日一个个拳头大小,白里透红,芳香扑鼻。

迎春摘下一个来,侵润灵气仙桃纤尘不染,迎春出于习惯,将蜜桃放进灵泉洗涤几下方才入口,一咬之下,但觉一股清凉之气,自舌根向四肢八骸蔓延开去,那种温润酥麻之感,让人心旷神怡,飘然欲飞。

吃桃子的结果,迎春皮肤上逸出一层灰褐色污垢。

好在迎春已经将茅屋整理利用起来,室内日常器皿一应俱全,倒是省下迎春许多手脚。

迎春因不舍得用灵泉沐浴,另挖了水井引井水进空间净化,用作沐浴之用。只是一点不便,迎春每每夜半三更去井台取水,月白光光,水波荡漾,寒光四溢,四周一片死寂,直让迎春瘆的慌。心里思量,有朝一日能够凌空取水就好了。

这日临睡之前,迎春将房内的水蜜桃全部换成空间成熟仙桃,以备明儿招待林妹妹之用。

翌日。

大清早,荣庆堂就忙碌起来,迎春去往荣庆堂之时,贾母难得一回早起,已然穿戴整齐了。

迎春微笑上前,福身请安:“孙女还准备来服侍老祖宗梳头呢,未料老祖宗竟比孙女还早些。”

鸳鸯就抿嘴笑:“二姑娘不知道,老祖宗昨夜晚几次起身看挂钟,只是问我,鸳鸯啊,怎的才过五更天,我瞧着外边白亮亮的,莫不会昨日小丫头擦拭时候碰坏了吧?”

琥珀也笑着帮腔:“昨日偏是我擦拭挂钟,听了这话,吓得我睡梦里惊醒了,亏得鸳鸯姐姐拿着老太太怀表,那上头格尔跟挂钟一合一合,不然,这冤枉官司可没地儿打呢!”

贾母被两个心爱丫头挤兑,却欢喜得很:“两个丫头要成精了,只是说嘴,差事也不好好办了。”说着故意瞪眼:“被你们拿住了错了,罢了,是老太太糊涂了,与你们一人一两银子办酒席压惊,可成不?”

鸳鸯琥珀笑盈盈谢赏。

贾母嗔道:“还不去看着你林姑娘去,惹得老太太发怒,你们仔细皮!”

鸳鸯就笑:“老太太安心,二奶奶把那二门上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但凡林姑娘一露头,那消息便来了。”

说话功夫,外头就嚷嚷起来:“老太太,林姑娘进府了。”

贾母慌忙起身,一推鸳鸯:“快快快,你亲自去接着,可怜丫头,不知道哭成什么样呢?”

想起黛玉父母双亡,从此只有依靠自己了,贾母声音也有些哽咽。

闻听黛玉进了府门,贾母激动地站起身子,迎春探春惜春左右围着贾母,就那么站在罗汉榻前,所有人眼睛一起向前盯着门口的花梨木白玉兰花屏风。

迎春尤其看得仔细。

少顷,屏风前阴影一闪,转过一位如画少女,双眉微蹙春山翠,水眸曈曈似星子,瓜子脸蛋,不胖不瘦,莹白如玉,樱桃小口琼瑶鼻。她身姿袅袅,步履轻盈,行动之间,若云飘逸,身着月白衫儿黛玉步步行来,宛若天上仙子临华堂。

迎春眼眸灼灼心头赞,好个超凡脱俗的林妹妹。

黛玉这里行至堂中,抬眸间瞧见贾母眸中泪光莹莹,黛玉心头一阵激荡,再顾不得礼仪矜持,脚下生风一阵连环步,乳燕投怀一般扑进贾母怀里,牵着贾母衣襟缓缓下拜,仰面之时,一双杏眼水汪汪的泪水直打转儿:“老祖宗,玉儿拜见外祖母!”

黛玉这一声唤,似悲似喜,似娇似怯,滴铃铃黄鹂一般清丽悦耳,贾母一颗心肝顿时化成水了,一把搂了黛玉入怀,声音哽咽,慈爱眷眷:“我的玉儿啊,你受苦了啊!”

祖孙抱成一团,贾母哭得泪眼模糊,黛玉哭得玉肩颤微,抽噎难语。

凤姐迎春探春姐妹被贾母黛玉感染,无不泪湿眼眶。

一时,凤姐探春开口劝慰,迎春却是喉咙发哽,说不出话来。

众人好一阵劝慰,贾母黛玉好歹收住泪水。

黛玉重新整顿衣衫,自邢夫人开始见礼,众人无不心疼黛玉,不及她福身,便搀扶起来。至极黛玉行礼至迎春面前,迎春抢步上前挽住黛玉送回贾母身边:“自家姐妹,管这些虚礼作甚,快些坐下好说话。”

贾母此刻已是一尊笑面佛了,嘴巴可得合不拢,搂着黛玉细细询问,路上走了几日,吃的可好,睡得可安云云。

迎春一双眼眸一直跟着黛玉转悠,瞧着黛玉着意回答众人提问,却是面上倦容藏不住,不时的眨巴眼睛提醒,眼角泪痕犹在,眼眶通红,知道黛玉只怕昨夜也是一夜难眠,因起身笑道:“老祖宗,林妹妹一奔波,想必劳乏得紧,不如我先带妹妹下去梳洗,解解乏,回头再来陪老祖宗说话。”

贾母心里十分乐意黛玉跟迎春亲热,笑吟吟额首:“二丫头提醒的好,是我见了玉儿太过高兴了,倒是忘记她这一路走了好几月。嗯,去你屋里梳洗也好,她那屋子多日不住人了,今日索性就你们姐妹搭个伴吧!”

迎春闻言喜滋滋牵着黛玉,笑得眉眼弯弯:“我原有此意,生怕老太太跟我争,才不敢说出来!”

贾母笑道:“我倒是舍不得玉儿,只是我老人家瞌睡少,玉儿瞌睡警醒,怕闹了她失了困!”

黛玉盈盈福身:“外祖母宽坐,玉儿少时再来!”

贾母笑道:“不急,你梳洗好了,直管歇一歇再来就是!”

葳蕤轩。

迎春待遇今非昔比,迎春最近爱沐浴,葳蕤轩厨房便日夜不熄火,热水随时供应。

迎春携着黛玉到时,沐浴间已经万事俱备,雪白细白布浴巾,澡豆,香胰子,擦牙香,香膏子,围着沐桶一溜摆着,伸手可及。

迎春拉着黛玉柔若无骨玉手,得意得紧:“这些都是我最近研制新货,妹妹自己瞧着挑,看看喜欢那个味儿,直管告诉我,我替妹妹炮制,保管独一份。”

黛玉一切都是紫鹃安排,闻言看了紫鹃一眼,紫鹃笑盈盈接过手去:“姑娘陪着二姑娘稍作,我去替姑娘调试水温。”

迎春细致入微,让黛玉眸子有些发热,抿唇浅笑:“二姐姐好兴致,何时竟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呢,我倒一丝不闻呢?”

迎春道:“我新跟了个师傅,刚上手,本是你走后事情,正该不知才对。”笑盈盈将一杯灵泉茶水递给黛玉:“泡澡会口渴,妹妹先润润。”

黛玉不知这茶水玄机,一边听迎春说话,一边慢慢吮吸着,蓦地,对黛玉眉峰微蹙,却是她四肢百骸间,忽然的一股热流涌动。也是黛玉比旁人更加娇弱,瞬间,已经是面颊通红,热汗涔涔。

黛玉习惯性拿起丝绢子一摁面颊,一看之下,愕然失色,羞得满面通红。心下懊恼的很,莫不是昨日沐浴马虎了?

迎春暗笑不已,道:“最近京都沙尘风越发厉害了!”

这话倒不是胡诌,京都风沙一起,遮天蔽日时常事儿。黛玉心下稍安,淡淡一笑:“回了江南年余,倒忘记这一章了!”

说着眼圈又有些发红。

迎春知她思念父母家乡了,只做不知,免得多说多错,越发惹她伤感,一时又怕灵泉洗髓之功被黛玉窥破,遂不再絮叨,抓住黛玉往浴室去了:“妹妹一贯身子弱,切莫闪了汗!”

黛玉一路奔波,又哭了一场,本来有些倦怠,熟料一杯热茶下肚,四肢百骸经络被灵气滋润疏通,排毒吐故,浑身热血竟似江河一般,四肢百骸沸腾起来,一时间,黛玉浑身汗流如浆。

此刻不劳迎春催促,黛玉自己个也被身上黏糊的腻味起来,忙叨叨进了浴桶。

却是也怪,往日黛玉沐浴,总会恹恹思睡,今日沐浴,只觉那水温似乎能够深入肌肤,流转百骸,睡意全无。

黛玉心下疑惑得紧,略忖释然,抿嘴微乐:想是见到老祖宗与姐妹们兴奋之故。

迎春看在眼里,暗叹黛玉太过敏锐了,司棋綉橘这两个丫头,肌肤逸出污垢,绝不可能怀疑其他,必定会想是自己肌肤爱招尘埃。

迎春曾经听人说过,黛玉其实并非是肺结核,不过是体寒肺弱之症,此病冬病夏治,效果更好。迎春本心偏帮黛玉,如今面对天然去雕饰林妹妹,迎春越发想要帮助她战胜病魔。

迎春私心以为,黛玉输给宝钗,除了王氏眼高手低,不识金镶玉,也有黛玉身子病弱缘故。倘若黛玉身子强健,嫁妆又丰厚,王氏再要舍黛玉就宝钗,她就是个傻瓜了。

相信身心康泰黛玉再跟宝钗对决,应该可以碾压般奔向胜利。

为了谨慎起见,此后,除了沐浴之前,迎春再不敢给黛玉上灵泉饮了。

却是贾母以为迎春必定入宫敕封娘娘,心念黛玉孤苦,便想叫黛玉跟迎春多些亲近,一日自己不在了,黛玉有迎春这位表姐娘娘存在,也是一种仗势。

是故,贾母便暗暗吩咐黛玉:“你二姐姐不日入宫,九重宫门深似海,姐妹们再难见面,且你姐姐这些日子心绪不宁,姐妹中你最聪慧,这日子就住在葳蕤轩,多陪陪你二姐姐。你二姐姐是个心善的,你与她多亲近,一日外祖母不在了,她看在今日姐妹情分,必定与你撑腰,你也不至被人欺负了!”

黛玉聪明灵慧之人,这话一点便通,她既伤心贾母年迈,又伤心从前纯洁姐妹情分,从此带了功利。心中甚是郁闷难堪。

贾母见黛玉这般纠结模样,心里甚不好过,摩挲着黛玉面颊:“莫怪外祖母说话市侩功利,你也没个兄弟,纵然你父亲与你有些安排,哪里有血脉至亲关爱来的便宜?你需记得,外祖母都是为你好!”

黛玉这日再三尴尬之后,终于跟迎春提出,她觉得跟迎春一起住着甚是舒坦,想要继续住在葳蕤轩跟迎春做个伴儿。

迎春闻之喜之不迭,她正发愁呢,若黛玉回去独立门户,便再无机会哄骗她饮灵泉水了。为了隐匿灵泉水洗髓伐筋之功效,迎春每每乘着黛玉入浴之前,劝进灵泉茶。

如此一来,倒是一双两好,迎春高兴之至,忙令紫鹃:“把你姑娘如常用品搬去西次间,免得你们日日跑来跑去累得慌!“

贾母闻听黛玉正是搬入葳蕤轩,心下十分高兴。如此一来,黛玉跟迎春情分自然要比旁人亲近些,二来,这葳蕤轩从前曾是贾敏居所,贾母心里很乐意黛玉在她母亲生长院子长大出阁,却是不好越过探春把黛玉搬进去。

如今,迎春开口邀请黛玉,他日迎春进宫,黛玉居住葳蕤轩便理所当然,再不敢有人拿此事说嘴了。

迎春这般善待黛玉,贾母心里快和的很,当晚就让鸳鸯开了库房,给迎春捡了几箱子古玩字画,叫她玩赏。

迎春也很高兴,相信黛玉病症在自己这般细水长流的调理下,必定会病根消除。至此,迎春对黛玉的一颗有心放下了。

回头却说贾琏,原本贾琏回京之日,迎春便惦记着要见他一面,却不料当晚贾琏被贾珍拖出去吃洗尘宴,翌日,贾琏便合着贾赦贾珍进进出出忙碌。迎春见之暗哂,这是忙着瓜分不义之财吧。

这日正是贾琏回京第三日傍晚,迎春合着黛玉闲闲说话,现学现卖,教导黛玉合香,黛玉的处境跟自己也差不多,并无人真心教导她这些后宅本领,自己这个半吊子便勉为其难了。

一时,门外小莲花跑得气喘吁吁:“二姑娘,平姑娘来了,说是琏二爷给二姑娘带了江南土仪玩物。”

平儿来的极快,连花儿言语落地,她已经自个撩起帘子进门了,笑道:“莲花儿小蹄子,脚底下只怕生生了翅膀了,我元要给姑娘个惊喜,她倒跑的风车似的,”回头吩咐丰儿:“今儿赏钱莲花儿那份省了啊!”

莲花儿闻言撅着嘴巴,自己最近回回都倒霉呢,前儿柳儿飞跑给宝二爷报告林姑娘消息,得了两个金锞子,自己跑慢了没得着,今日自己跑得飞快,平姑娘又不喜欢快嘴快舌的,唉!

司棋綉橘两个领着一般小丫头安置平儿带过来礼物,竟然是两只朱红大箱子。一箱子江南小吃食,一箱子却是江南那边机巧玩意儿。

迎春开了玩器箱子,顿时乐得眉眼弯弯了,胖乎乎的娃娃一事儿,藤条编制箱儿十二只,拧起来似一窜风铃,收起来就是一方柳藤儿镇纸。更有一套竹子做的茶盘,茶壶,茶杯儿。再有竹根挖的各种器皿,笔筒,笔洗,胭脂盒儿,粉盒儿,还有一担水桶儿,一个妹儿挑在肩膀上,甚是有趣儿。

黛玉前儿送的江南笔墨纸砚代表了江南文趣儿,贾琏这些东西便是江南野趣儿。就连黛玉也一动不已。平儿笑道:“每位姑娘都有呢,二爷都拿厚厚麻布包裹起来,前几日奶奶也不知道里头藏些什么,便命守在库房里,今日才知道是给姑娘玩器,方才命人收拾整理,只是奶奶以为林姑娘出身江南大约不着急,先给几位姑娘整理出来,这头一箱按照姐妹续齿,二姑娘占长救命婢子先送过来了,在下一拨,就该林姑娘了,少时就给林姑娘送过来。”

平儿这一番话说的毫无漏洞,即便黛玉也挑不得理儿。府里三春合着黛玉四位姑娘,可不是迎春站着长呗。

黛玉心知大约他们主仆记着周瑞那回事情,顿时笑起来:“好个伶牙俐齿的,跟你主子有一拼!”

平儿笑嘻嘻一福身:“林姑娘夸赞了!”

迎春也是一笑,这个凤辣子真正是个妙人儿。她这般大张旗鼓来送东西,自己这个妹妹合该上门道谢,就是林妹妹,也该上门去瞧瞧热闹了。不显山水,就让自己跟林姑娘正大光明去跟她们两口子会晤。

凤姐阴谋之后,终于学会用阳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