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月当空,点星相伴。

黑风摇林,煞气昭昭。

钟馗像一只没头的苍蝇,四处乱撞。

只把方圆的林木踏碎,再造人间几片荒野。

他的乱发胡须里,钻着黑君无常,一招未出,已把他折腾的气喘如牛。

看钟馗那副狼狈相,白无常紧紧追随,嘴中碎碎:“钟大人,要不,把胡子刮了,头发剃了,看他再怎么耍奸?”

临阵对敌,哪有闲暇整理头面?

他分明是在说风凉话!

苦寻不到破敌之法,被黑无常不断的撕扯须发,钟馗终于不能再忍,反手拔出斩鬼利剑,脱手刺向天月。

终于出招了!

怕钟馗的招式凌厉,别真的伤了小爷,白无常立即如影随行,追向刺月黑剑。

黑剑的大小形同山峰,此时已转为坠势,若没有架山的本事,白无常难免要被压的血肉模糊。

不肯硬碰这柄黑剑,使出浑身气力,白无常贯注一蹬,使坠势改变了方向,落向远方。

与此同时,眼下黑雾旋动,漩涡中心,传来拳脚相交的声响。

急挥羽扇,破除黑雾遮敝,遥见黑无常正与一个红袍少年交手。

少年头戴翅翎冠,身披莽红袍,腰扎金丝带,足踏状元靴。

红袖翻飞,拳脚如雨,好一个钟馗状元郎!

神仙鬼怪的真身,都是魔形,唯有地府钟馗的真身是人形。

原来,这个传说是真的。

现出了人形真身,钟馗的大小就与常人无二了,黑无常自然不能再藏在他的头发里。

他在进招,虎虎生风,黑君负手,直立如针。

明明没动,但钟馗的拳脚,就是沾不到黑君的衣角。

夜空两声笑,飘下了白君无常。

一步跨入战局,对钟馗拱手一笑:“今日能见到钟大人的真身,何其幸哉?”

舞了数十招拳脚,少年面色红润,更显俊俏,不失风度,举手还礼,话意却冷若冰霜:“好说,待我料理了这个狂徒后,再与白君攀友论交。”

怕他再次动手,局面又要纠缠不休,白无常挡在两人中间,急句相问:“早闻听钟大人昔日在阳界,是因为面貌丑陋而被昏君弃官不用,今日一见,竟是惊为天人的朗朗少年,难道传闻有误?”

负起双袖,暂时罢手,钟馗回言:“昔日地府初建,轮回门未练完整,疏漏了太多的鬼妖为祸人间。阎罗君王急召我回地府司职,我才易容上殿面君,遭受了皇帝几句讥讽,就势撞殿身亡,好回阴曹当差。不成想,使阳界皇帝蒙冤,直至今日。”

“做人难,做官更难,做皇帝最难。”白无常轻笑长叹:“古往今来,被冤屈的皇帝,又岂止他一个?钟大人不必介怀了。”

三言两语,忆过往昔,白无常再牵扯话头,闪开一步,现出黑无常的身影,对钟馗言明:“刚刚与钟大人以武论交的,就是我地府第八代的黑君无常。”

一双明目死死盯着黑无常的瘦脸,钟馗嘴中有恨:“毫无君子之风!”

负手侧身,黑无常看也不看他,仰首勾月。

为免钟馗脸面有失,白无常深深苦叹一声:“钟大人刚刚痛失至交,不免心生悲怆,黑君的故人受难,也不免心有牵挂,二位本应是英雄惜英雄,可惜是时机不对。”

挺起胸膛,望月萧索,白无常眉目清明,定颜一笑,再问钟馗:“钟大人,等我与黑君去北冥雪山寻访了故人后,由我作东,三人共饮,不知钟大人肯不肯赏我这个脸?”

北冥雪山。

四个字而已,一个地名而已,却让阎罗变色,孟女私藏,谢必安宁死不说。

钟馗终于也听到了这四个字,立即面目惊诧,双眼冰寒:“你们要去北冥雪山?”

人人皆如此,北冥雪山究竟藏了什么惊世的秘密,竟然吓倒一群英雄?

话如泼街之水,出口难回,白无常只能察颜观色,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长叹一口气,钟馗面目挣扎,几番犹豫后,出声轻问:“谁让你们去的?”

事已至此,不得已,为达目的,白无常扯了个谎言:“是谢必安前辈引我们至此,要与钟大人共同商议去北冥雪山的大计,却不料……为完成谢必安前辈的遗愿,无论多险,我们必不能负他。”

“他的遗愿?是他的遗愿?”

再听谢必安,钟馗难掩悲苦,嘴中有词:“难道他已不顾曾经立下的誓言?”

为掩北冥雪山的秘密,地府的人竟然曾经立誓守护?

难道还有隐情?

难奈心中的好奇,白无常再进一步,强压语气:“关于誓言一说,谢必安前辈未曾赐教,还请钟大人明示。”

未理会白无常的急问,钟馗又想起过去的年华,眉目间几番凄凉,自言自语:“也许,你觉得事已尽迁,往事如烟,该有个了断……”

静心等着他忆完往昔的苦涩,白无常丝毫不敢打扰。

不知叹息多少声,不知心痛几回合,钟馗终于沉声定气,直视白君无常:“既然他肯引你们来寻我,我也无须再隐瞒,当年,在地府……”

“钟馗啃骨头不吐渣,咬得小鬼哗啦啦。钟馗吃腿不吃嘴,吓得小鬼直后悔。钟馗生吃不炖肉,哭得小鬼找娘舅。”

夜色凭空,在钟馗即将道出秘密的时候,遥遥洒下歌谣。

不知何人所唱,声音迷离,似在天边,也以在眼前。

难道一直有人藏身此?

黑白无常君与斩鬼钟馗在此,竟然能藏身于无形,这人究竟是谁?

凝出目中鬼火,黑白君四下观望。

那声音唱落了歌谣,紧接着一声痛骂:“钟吃鬼儿,你敢说破我们兄弟的誓言,还要不要脸?”

仔细辩闻这声音,钟馗突然眉目大喜,仰天长啸:“白鬼鬼儿,是你!你没死!”

难道这声音是谢必安的?

黑白君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

谢必安空活几万年,已经老态龙钟,声音软弱无力,毫无声息。

但这声音,分明出自一个壮年之口,言词朗朗,落地有声。

声音一句冷哼,怒斥钟馗:“没死,没死,拜你所赐,钟吃鬼儿,你害苦了我。”

这声音亲口承认,果然是谢必安。

“既然没死,就出来相见。”

大悲过后即迎大喜,钟馗险些手舞足蹈,一时间眉飞色舞。

“见?还见个屁啊?”谢必安又骂:“我的魂魄现在困在你的身体里,想出也出不来了。”

钟馗一个少年,居然承载两副魂魄?

“啊?”钟馗大惊,面目痴傻,喃喃自问:“这怎么会?这怎么会?”

地府的人,是专做魂魄买卖的,个个都是行家。

魂魄无形如水,可以依附万物,但地府的人被地府的人的魂魄依附,这还是头一遭。

“我明明被你嚼碎,刚得了个大解脱,你偏偏又吞下个泥人儿,泥人儿身上有我的名字,我的名字沾上我的血,魂魄又附到泥胎上了。”谢必安猛叹一口气,连声抱怨:“现在泥人在你胃里化了,我的魂魄随泥化血,在你身体里无处不在,我该怎么再得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