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粒骰子六个数,变化万千。

将好人变疯,将善人变恶。

将智人变傻,将富人变穷。

骰子在白袍的眼底,梅船夫轻轻一问:“朋友远道而来,可有兴致夜赌西湖?”

“怎么赌,赌什么?”

对赌明盘,白袍直问。

“赌骰子,点数多者为胜。”

梅船夫轻轻答。

“朋友赢了,拿走我所有钱财。朋友若输,好走不送。”

“我懂了。”白袍略微思量,轻轻点头:“难怪你接连两夜护着小姑娘,你以为我是为她而来?”

难道不是吗?

低眉轻笑,梅船夫赞白袍:“踏雪寻梅,朋友的英名,我早有耳闻。”

雪之白,梅之君。

半句话,已道破白君的身份。

与梅船夫对饮的,正是森罗的白君无常。

白无常摊开空空两手,笑叹一声:“朋友误会了,我没带招魂牌,不为断小姑娘的阳寿而来。”

“哦?”梅船夫扬眉,似乎不信,轻笑反问:“君子雅号,一见发财,财力之雄厚,非常人所能想,总该不会是为了我这几个钱而来吧?”

“传言大多名过其实。”白无常一声长叹:“财力雄厚这种话,实在贻笑大方了。”

君子在决斗之前,也要彬彬有礼。

白无常与梅船夫没完没了的客套,终于引起夜浪翻滚。

从水里钻出一个人,一口水喷向星月。

缓过了气,大声抱怨:“说了半天也不赌,你们俩快憋死我了。”

抱怨之时,这人自水里跃上小船。

歪着头,单脚跳,要控出耳朵眼里的水。

几跳过后,险些没把小船踏翻。

看到打翻的残羹剩菜,他也不嫌弃,抓起来就吃,抹了满身油。

他是个和尚。

破烂的和尚。

不剃发,不洗澡,不戒酒,不戒肉。

三界里唯一的破烂和尚。

是西湖灵隐寺的挂单和尚。

世人传说他是西方降龙罗汉转世。

他法号道济,但受世人一声济公的尊称。

一不念经,二不拜佛,颠颠倒倒,喜乐人间。

是啊,西湖上,如果少了他,又怎会有趣?

梅船夫虽然温文尔雅,但能道破白无常的身份,并且敢与他争赌,一定是个深藏不露的世外高仙。

和尚吃饱了饭,一屁股坐下,从船底找回了骰子,晃在手里,笑看两人:“小好看的们,咱仨一起赌赌,更好玩儿。”

仙佛鬼,都在这条不起眼的小船上,这一赌,谁敢输?

白无常暗自倒吸冷气。

久闻韦陀与降龙在极乐交好,现韦陀辞了护法职位,与昙花游世不出,虽然是韦陀自己的心意,但地府的人毕竟插手了此事,难道他是来找我算旧账的?

和尚要赌,究竟所为何事?

不但白无常不懂,梅船夫也不懂。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既然降龙现身,不妨挑开各自心意。

白无常抽出羽扇,轻轻摇风,左右看看和尚与船夫,明朗一笑:“是赌就能分胜负,所以,胜负早晚会见。”

见两人都在听他的言语,继续评说:“在胜负未见之前,不妨说说各自想要的彩头,也许不会伤了和气。”

和尚憨笑,船夫不语,白无常直说所愿,笑问船夫:“梅郎萧烟,我要你散尽家财,贫做乞丐。”

仙之者,心无尘埃。

家财万贯,还是居无定所,梅萧烟不以为然。

对白无常淡淡回笑,梅萧烟轻声:“白君无常,留下花丝雨,今世许我们白首不相离。”

梅萧烟,花丝雨,究竟纠缠了多少世,又有怎样的故事?

两人对话,极尽淡雅,惹得和尚捂着嘴:“酸死我啦,酸死我啦。”

抓起酒壶,再喝一口,和尚对两人说:“我们出家人,清心寡欲,没那些情情爱爱的烦恼。”

白无常含笑,梅萧烟敬酒:“大师请讲。”

和尚指向花船。

“我想和花楼里的娘儿们睡觉。”

秋风萧瑟,波动湖面,也吹凉了花丝雨的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