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下一袋吃完的零食,隔壁病床的小胖子撕着上好佳:“大哥哥,你还吃苹果么?”

从手机屏幕挪到那颗氧化成棕色的苹果,他张张嘴,过了好久才发出虚无的声音:“你先吃吧,哥哥马上再削。”

把果盘递给满面红光的小胖子,梁斯楼怔在原地,望着病床上正在打鼾的父亲。

这人经常换着花样生病,上个月风湿,这个月肠胃,每个细小的毛病他都要哼哼唧唧无限放大。谁也不知道下一秒,这人又会变出什么折磨人的把戏。

嗡嗡嗡,手机响了。梁斯楼以为是那个刚刚说喜欢的人,但来电显示却比想象中的还要重要。

快步走到病房外,他挤出笑容,接通电话:“您好,古斌妈妈...噢噢,原来您刚才在开会啊,实在不好意思,冒昧打扰了。家里出了些事,现在我人已到了卢川,家教课能不能挪到周五晚上?行,别忘了提醒古斌复习上一章的内容...再见。”

幸好没有取消课程,要不然又要少赚三百块。

抬头望着天花板,支撑背脊的墙壁凉穿皮肤与心脏,在火苗对准的那刹,梁斯楼把烟撤回白色烟盒。

他从没有逃避现实的理由。以父亲微薄的收入,早就供不起没日没夜的折腾,只有他的杯水车薪,能慢慢填补这个弥天窟窿。

即使父亲没病没灾,只是想逃避难以启齿的生活,梁斯楼也愿用一生,去延续他摇摇欲坠的灵魂。

谁让他是老子,自己是儿子。上辈子欠的,此生就还个干净,来世再不相见。

在病房前遇见喜迎出院的小胖子,小胖子的父母硬塞给他一包花花绿绿的零食,说是答谢那些被截胡的苹果。

推搡着不要,小胖子却躺在地上撒泼打滚,他哭笑不得只能乖乖收下。

因小胖子的缺失,双人病房格外静谧。听着脚步声,梁淮淡淡地问:“你上哪去了?”

对上父亲那双空洞的眼睛,他拽下唇角的笑意,冷的不能再真实:“去跟你的住院费打电话了。”

哦一声,梁淮懒懒散散地转身,对着麦粒色的阳光,梳着为数不多的头发。不过四十出头,他身材大幅度走样,就连发量也日益减少。

想起家中垢满灰尘的结婚照,梁斯楼很难将那个儒雅的青年大学生,同梁淮牵扯在一起。

区区几载光阴,好像什么都变了。

“让刚上大学的儿子替你掏‘借住费’,你可真是个好父亲。”踹着细细的单人床腿,生锈的咯吱声惹人头皮发麻。梁斯楼挑了挑眉,“就这木板破床,能比家里的席梦思舒服?”

“我省吃省喝供你上了985,你还有什么好抱怨的!”从儿子兜里摸到一根烟,梁淮没找到打火机,便放在口中唆着劣质尼古丁,“若不是为了你,咱们家会这样么?”

梁斯楼远距离丈量,把打火机一把扔进洗手水槽,他撑着床单,私心里期盼打火机爆炸,把自己炸个片甲不留。

可惜,只听扑通一声,打火机永久报废。他盯着梁淮,脸颊难以抑制地抽动:“不是因为我!”

“不是你又是谁!”伸手推上坚实的胸膛,力量的悬殊使梁淮愣住将要挥出的手掌。

气喘吁吁地倒回枕间,梁淮歪着嘴笑,“要不是我,你早就死在六岁了,又怎么可能活得平安无事,却给我带来这么多的霉运!”

“别说了。”梁斯楼拽起背包,转身就要走。

瞥见他脸上难以承受的痛苦,梁淮沉着眼睑,乘胜追击:“要不是你这个白眼狼,季洁不会去找别人,我也不会...”

忍无可忍,梁斯楼瞪大一双红眼睛,咬着单薄的唇:“再说一个字,你就别想再薅我一个子儿!”

心满意足地把脑袋塞进被窝里,梁淮‘噗嗤’的笑,伸出穿着病号服的胳膊,挥手让他离去。

飞快下着楼梯,梁斯楼一边订着火车票,一边跑去收费台垫付半个月的住院费。三千块是他一个月的补课收入,好在他在肯德基打夜工,还能攒下些生活费。

梁斯楼在担架与推车中躲躲闪闪,没瞧见从病房走出的宴中北。

仔细盯着与梁淮相似甚高的男孩,宴中北点开微信:‘旸旸,我在人民医院看见你初中同学了。’

消息回复的很快,显然,宴旸正一刻不停地守在手机前。她问,谁。

‘就我们单位梁淮的儿子,听说他成绩很好,正在省大读书。’

在微信方框拼出梁斯楼,宴旸怔怔望了会儿,又一点点地将这三个字删除。点开QQ,最后一条消息仍是‘我喜欢你’,她踌躇着问:‘你是不是回卢川了?’

消息比想象中回的快,他言简意赅,只发个问号。

选择权又交到她的手上,宴旸删了又改,决定实话实说:‘我爸在人民医院看见了你,梁斯楼,你是不是生病了?’

‘叔叔怎么会认识我?’

‘你爸和我爸是一个单位的同事,他曾见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