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偏偏同意了让景佑归在她名下,并且当亲生儿子养大,其中少不了有自欺欺人的心态在。她固执的认为她心中的凶兽还蛰伏在〖道〗德底线下,而且又何尝没有让这孩子当她的警世钟的意思。

说到底安宁还做不到对前尘记忆完全摒弃额,对过往做不到‘前世种种,譬如昨日死’。毕竟她人生的几乎全部都是前世法制社会的规则下,而她穿越过来还没有彻底并深刻的认识到,这是一个封建社会,男尊女卑,等级分明,视生命为草芥。有时候却冷漠的可怕,认为活着比死了更能折磨人。像友蓉,她心机如此深沉,扎小人这样的事被翻出来后,按理说这样妄图谋害主子的通房大丫头,打杀了都不为过,说是通房,不过只比普通丫鬟好一点罢了。但安宁却以‘张家是书香世家,讲究仁德,向来待下宽柔’为由给友蓉灌了药送到静安庵修行去。她不是平日里竟做木头疙瘩形状么,那就彻底让她成木头疙瘩好了。就是如此,安宁却还会得个贤良大度的名声。

这样的想法安宁从未同旁人说过,再说了在这样的时代,她的做法当真称的上宽宥了,未被完全同化的安宁完全可以没有什么负担,毕竟友蓉想害她在前。同样的事情还有秦氏,比起心机深的友蓉,楚楚可怜的秦氏更让安宁膈应,只不过是送到偏远庄子上去,就自个把自个抑郁死了。不知不觉地安宁觉得她想的多了,这些陈年旧事她几乎很少会想起了,若不是今日会和景佑说起周姨娘的事儿。

“按说我这个做太太的万不会对姨娘生的孩子有好感,为此还跟你父亲冷战。”

“那娘为何?”景佑蠕动了两下嘴唇,小声的问道。

“景佑是想问我为何还把你养在身边是么?”到底景佑是她一手带大的,人心是肉做的,朝夕相处中总会产生感情。其实真说起来,安宁那时候对景佑的感情很复杂,说不上恨。但最开始绝对没什么喜欢的。而且安宁还曾想过,如果景佑生在景曜前面的话,她为了获得更大的生存空间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有很大的可能会对他出手。毕竟在这个时代婴儿天折的几率实在是很大。只不过命运弄人,景曜却是早一个月出生,还生在了景佑前面,成为张家的嫡长子。而且周姨娘也得到了比死更可怕的折磨,她一直以她官家出身为傲,并以此和安宁叫板,那之前娘家被抄。她一下子从官家出身变成了罪眷,一下子被打落尘埃。而且周姨娘拼了命生下的孩子,还被她一直暗恨好几次下黑手的安宁抱去养,如今连她亲生的孩子都不会认她……

安宁如果和景佑她那时候直接了当的接受,景佑肯定不会相信,毕竟他是姨娘生的庶子。所以安宁才会有这么一说,道:“娘不拿好话糊弄你,你如今已经到了懂事的年纪。和你分说也没什么。其实当时把你养在娘身边,我是有私心的。本来庶子庶女养在嫡母身边是规矩,但大户人家打压庶子的事太常见了。娘虽是嫡母,但说到底还是个女人,虽说也是张家的血脉,但到底身体里流了另一半的血啊。当时姨娘去了后,你的归属就成了问题,你也知道咱家本就人丁单薄,你父亲膝下荒凉,自然是希望你平安长大。如果我不养着的话,很有可能将你养在宋姨娘名下,怕有了孩子后不安分。少不了会拿着孩子做文章,娘可没那个闲工夫搭理这样的事。再说了,娘当时还想,把你养好了,你跟我亲,日后会帮扶景曜。兄弟和睦总比兄弟阋墙的好。”

安宁说话的时候都一直观察着景佑的神色,见他低着头,闷声不吭,神色黯淡。安宁也知道这样直白的说出来,总比huā团锦簇的好话有说服力。她岔开这前面的话,柔声问道:“景佑觉得娘这么些年,你父亲待你如何?娘待你如何?景曜待你如何?”

景佑抬起头来,看着安宁神色一如往常温柔,眼圈红了,差点又要哒哒的掉眼泪。瓮声瓮气道:“好。”

安宁假装伤心,点点他的额头“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拔大,就换来个好字,真让娘太伤心了。”末了又道:“就算最开始出自私心考虑,但人心都是肉长的,我看着你从那么一点点,小猫崽儿似的长成现在翩翩少年,就是铁石心肠早就捂热了,更何况咱家景佑还是这么乖巧懂事的好孩子。你看娘当你是亲儿子,景曜更是待你如亲兄弟,福久还会软软的叫你佑哥哥。还有你还小,左右还是你父亲和我该操心的时候,哪里还有你胡思乱想,你以为科举考试就是那么容易的?还说相让,连童子试都没过呢,还好意思说这样的话啊,娘当年教的‘夜郎自大’‘坐井观天’的故事不记得了?”

这么一先抑后扬,‘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话说下来,安宁都觉得有些口渴了。端着茶碗,碗盖轻轻刮了刮碗里的茶叶,轻笑道:“你和景曜打架是不是他误会你了?你这孩子,从小心细,主意多,好钢就应该用到刀刃上,别想这些有的没的。咱家不仅是钟鸣鼎食之家,还是书香门第之族,传到如今,自然不会墨守成规,不然的话早就衰落下去了。娘没什么雄心大志,还是最希望你们平安长大,读书明理罢。娘说的话,你听明白了没,不说话吱一声也行。”

“吱~”

安宁:……”这熊孩子。

景佑跪坐着把头枕在安宁膝盖上,眼睛清亮,道:“娘,景佑记下了。”他敛下眼帘,自从知道他不是娘亲生的后,他没有表现出来半分疏离,甚至是比往常更加黏着安宁,希望安宁更疼他一些。他到底还是个孩子,有时候还会想,幸亏是由娘养大他的,对于自己的生母却掀不起涟漪。毕竟生母去的时候他没有记忆,对他而言生母就像个词,他感谢生母给他生命,不过美好的记忆总是娘这样温柔的女子教他和景曜说话走路,手把手的教他读书识字,亲手给他们做衣裳,小的时候身上穿的戴的几乎都是娘一手打理。而且在外的时候,儿行千里母担忧,在他的认知力他和景曜没有半点差别,就算是后来有了福久,娘还是一样疼爱他们。

景曜掀开桃红色绣梅huā的软帘进来,看到这一幕,一个迈步上去,狠狠的在景佑撅起的屁股上打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啪’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