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腊月的雪下得特别大,北平城像是得到上天眷顾,终于在最紧要的关头下了雪。

三里屯周围的河道早已经干得见底儿,就连屯子东面以浇地的大河也干得只剩一层薄淤泥。

村长带着屯子里的老少爷们将原本就深的大河又挖了一遍,若是没水浇地,冬麦没法成活,来年将颗粒无收。

但是挖河的时候村民们从大河里面挖出了四五具骸骨,有的骸骨上还缠着绳子,没人知道这些骸骨生前的身份,也许是流浪汉失足落水被淹死的,也许是附近村子的少年夏天游泳时一口气没提上来沉了底,也许是像赵壮那样将人杀了,然后再沉尸河底。

总之这些骨骸无从可查,村民们也见怪不怪,一些多嘴的妇女回家后就会吓唬自家孩子说东大河里面有水鬼拖人,要孩子以后不要再去河里游泳。

屯子里挖了大河,河水根本就不够浇地用的,好在一场大雪降下来,补充了些许水分。

那时候三里屯到镇上的那条路上被大雪覆盖,我们没法上学,村长便领着大伙开道,每个人的手里都扛着铁锨,将积雪铲向路两旁,专程给我们走。

一些家里孩子还没上学的人也都来帮忙,大伙儿都说希望屯子里将来能出个状元,即便不能带着村子致富,起码说出去也有面子。

“十年前那张光棍不是捉了条龙鱼给秀梅吃的吗,后来就生下了江绒,江绒学习那么好,以后说不准真是女状元。”

“出个女状元可别状元郎还有面子,江绒这小丫头还挺厉害!”

村民们一边夸我一边讲起当年的事情,那时候老江也跟着大家一起铲雪开道,他面上不说却乐在心里。

大雪过后没几天天气放晴,化雪后的天气特别冷,但是北平城得了一场大雪的滋润,附近的河道里也稍微存了些水,若是这个冬天再下一两场大雪,来年春天时北平城将万物复苏。

通货膨胀带来的灾难一直都没缓和过来,国内两军的战争也一直在持续,北平城虽没有战争发生,但是一个冬天下来也不知道要死多少无家可归的人。

沈阿娘当年就是从这样的大雪天里活下来的,她若是看到三里屯周围有快饿死冻死的人,都会拿些吃的或穿的送过去,有时会碰到带着小孩流浪的妇女,妇女见沈阿娘穿着得体,就求沈阿娘将自己的孩子收留。

沈阿娘虽心有不忍,但却不会同情下泛滥,他本就是赵大海的后妈,加上当家作主的是赵富贵,若是他收留了孩子,赵富贵自然要翻脸,而且赵富贵不止一次地提醒沈阿娘财不外露,一些流浪汉饿红了眼,难免会起什么歪心思。

那一年我没有添一件新衣服,有几件衣服都是穿江生穿过的旧衣服。

不过江生并不像其他孩子那样调皮,若是其他家的孩子,衣服上早就打满补丁,江生素来干净,衣服也很少有破洞的。

不过江生和赵大海、小五玩耍时总有不注意的时候,若不小心将衣服擦破扯破江生就会让母亲在破了的口子上绣一些小花。

江生毕竟曾经是上海官宦家庭的小少爷,心里还存在着小小的虚荣心,母亲知道江生穿不得带着补丁的衣服,能绣小花的就帮他绣,没法绣的就会随便补补让我穿。

那时候班上除了秦飞和王虎两人的衣服没有补丁,其余人的衣服多少都有些补丁,因为大家都一样,所以那时的我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

班上的七十来个人个个都饿得面黄肌瘦,就连班上最胖的小五也整天上课时肚子咕咕叫,江生也在这年月里身形略显消瘦,所以那一年的小年依然没人记得我的生日。

我不知道江生是否真的忘了,还是他一直都记得却没有说出来,怕说出来之后没有能力给我过生日惹我不开心。也许在那个每天吃不饱穿不暖的年代,过生日的确是奢望,路上时常还会发现被饿死冻死的人,就连江生自己每天都饿得发慌。

活下去已经不容易,又何谈生日?

那一年因为冷,父亲的腿脚又时常疼,更受不了寒天,因此我家的炕又烧了起来。

母亲每天早上都要爬起来去旁边的废旧煤矿厂捡煤块,我和江生有时候也会跟着母亲去煤矿厂捡煤块,有一次我偷偷地走到矿井边向下看时,里面漆黑一片,深不见底,从矿洞中隐约传来风的呼号,让我内心惶恐不安,再不敢过去。

有时晚上睡觉时隔壁堂屋会传来吵闹声,父亲夜里会突然醒来,咳嗽不止,有一次还咳出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