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小五终究是没有碰我,从小的印象中,小五向来是个放荡形骸的小流氓,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我,即便在江生面前也对我很是放肆,可终于到了可以与我同床共枕的时候,他却中规中矩,按照最古老的传统和我许诺,婚嫁洞房才可以同床。

我不知道小五是不是昨晚被我吓到了,或者是他不想有任何胁迫我的意思。

我的脑海里突然又想起了已经日渐模糊的江生,心痛不止,如清泉徐徐。

一个月后,小五将我送到北平火车东站,母亲因为忙着干活并没有送我,临行前一直嘱咐我注意安全,在外要好好读书。

许是有离别的伤感,母亲向来不喜,所以才找个理由没来送我,我走的时候母亲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悲伤和不舍,就像这些年来,她似乎逐渐忘了江生一样。

母亲是个命苦的女人,幼时不招待见,青春如花的年纪被陈公博负了心,嫁给父亲江正阳后忍气吞声,受了娘家欺负断绝关系也默不作声,最后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撒手人寰,看着老江这个顶梁柱的死,看着自己一生愧疚的江生成为战场上的孤魂,她都从未发疯恸哭过。

她的逆来顺受像是天生的,像一头只知道耕田的牛。

但同时,母亲是欣慰的,因为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都巴望着我可以考取功名,这是她的心愿,她甚至不管江生和小五的成绩怎样,只在乎我能不能考上。

而我和小五的关系也让母亲自豪。

浅塘镇的人多多少少都听说过在北平城某个村里的一家三代世代遗传,天生巨力。小五力气大,又孝顺,长得也不赖,三里屯周围的十里八村哪家姑娘都想要嫁给小五,附近几个村的媒婆时常登门说媒,要将某某村的村花嫁过来。

那个年代吃不饱穿不暖,小五这样的人勤劳能干,跟着他起码可以有个安稳日子过。

当初母亲收养小五的时候实际上是因为江生,江生求了母亲好长时间,母亲一夜思虑,最终还是收养了小五,她也没想到会收养了一个未来的女婿,她亲自抚养小五,最是了解小五的人品,用三里屯其他人的话说,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高考之后,我和小五每天都会腻在一起,小五从不舍得我干活,什么活都抢着干,就算地里的庄稼他和母亲一起干时也是让母亲干一会儿就休息一会儿,他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气,并且乐此不疲。

母亲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自然对小五疼爱有加,时常在我耳边念叨着小五的好,说我们娘俩有福气。

我的心里很矛盾,脑海中总是会浮现江生的身影,他的温文尔雅,如一头温顺的绵羊,笑起来眼睛眯成月牙,不厌其烦地喊着我的名字,江绒江绒。他会悄悄地背着母亲买糖给我吃,把好吃的东西都留给我,有时我玩泥巴弄脏了手,他就将东西捧在手心里喂我。

而小五这些年来越发像江生,他不再惹是生非,也没有再和别人打架,他和我在田间的小路上散步时突然亲我一下,会将路上的野花摘下来插在我的发间,会背着我走泥泞的路,在我不高兴时学着小狗汪汪汪的叫,像个调皮的小孩。

我站在车站的月台上,身旁是大大小小的包,因为是第一次出远门,母亲让我带了很多东西,生怕我到学校后缺什么。

来车站大概有二十里的行程,赵大海推着大梁自行车将我的行李绑在后座上,我和小五则一直走在前面。

到了车站后火车还要两个小时才能到,小五一直攥着我的手不放,他似乎比我还紧张,叮嘱我在外面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上车检票的时候,小五被拦在车门外,我拎着行李走向自己所在的车厢,将行李放在座位下面,小五一直在窗外注视着我,见我放好了东西看向他,他开心地笑起来,他挥着手向我说再见,这是我第一次觉得,原来小五笑起来眼睛也可以眯得像月牙。

火车发动后小五一直在后面追追赶,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喊我的名字,但是我心里不知为何酸涩起来,想起三年前江生参军的时候,他坐在铁皮军车上渐行渐远,他跟所有人都告别却唯独不和我告别,我像一只红眼的兔子一样追在军队的后面,江生让我回去,然后绝决地背过身去再不曾看我一眼,直至消失在我的视线之中。

小五一边跑着一边向我挥手,我探出车窗,看着小五依依不舍的样子,想起三年前追逐江生时心里的难过。

原来,世上也有一个人像我珍惜江生一样珍惜我。

我忍不住眼睛通红起来,不再看小五,汽笛声和车轮的轰鸣响彻耳旁,火车南下,未来忐忑,不知前方几许。

在我的想象里,也许我这么一走,从此就和北平城会失去联系,除了和小五的书信往来。

因为之前打倒地主的事情三里屯的电话已经掐断,我到学校的一个月后收到了小五的来信,小五说母亲现在的身体不错,气色也比之前好了很多,他正在找工作,看能不能进工厂工作,让我不要担心家里的事情,好好读书。

我提起笔,写了整整三页的书信,这是我第一次写信,就像是拧开了内心的水阀,我想要把一切开心和委屈的事情都写给小五,我第一次觉得原来自己也会有这么多的话,以写信的方式呈现出来,寄给远方我所思所念的人。

小五在信中提到了秦长卿,那个和江生有某种莫名关系的人。

三年前江生被迫远征,究其原因就是堂口老大秦长成从中作梗,他知道秦长卿的龙阳之癖,以为将江生送离就可以让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有所好转。

男欢女爱,传宗接代,古往今来龙阳之好的人向来为人所不齿,秦长成无法忍受自己的胞弟做出败坏门风的事情,将秦长卿一囚禁就是囚禁一年,直到秦长卿服了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