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拉氏眼眸一眯,脚步一顿,如果方才她没看错的话……那个方位乃是她阿玛书房的方向。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那拉氏身子一旋,足尖微点,划过几重院子,悄无声地的落到了父亲书房附近的屋顶下,借着月光,望向方才那微弱的光芒出现之处。

此时虽已是下半夜,但天上一轮明月皎皎,月光自天上倾泻而下,映照着这院中的一草一木,对于那拉氏这等习武之人来说,便是在黑暗中亦能视物,更别提是在如此明亮的月光下,对她来说,便如同白昼,眼前一切尽收眼底,花草树木纤毫毕现,魍魉魑魅无处躲藏。

只见花木深处,抄手游廊的尽头,一个浑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人探头探脑的向外张望了一下,瞬间又把头缩了回去。

那拉氏垂下双眸,侧耳听去,只听得那墙后传来了细如蚊讷的声音:“姑娘,您真的要去?要是太太知道了可就……”

“去!为什么不去!”被称为姑娘的人气急败坏的说:“我都要被送走了,现下再不搏上一搏,日后想再来可就难了!”那个气急败坏的声音一转,变得洋洋自得起来:“再说了,她老早便看我不顺眼了。不过那又怎样,自古英雄配美人,她早就人老珠黄,如何配的姐夫?”她说完,也不顾另外一个人焦急的劝谏声,跺了跺脚:“好了,把东西给我,你还记得嬷嬷教给你的东西吧。”

“记得。”

“记得就好,你且躲好了。记得,我们约定的便是‘摔杯为号’!到时候你就叫,越大声越好!我倒要看看,我那自持身份,傲气十足的姐姐如何面对这局面。”那人冷笑了两声,脚步一转,自墙角处转了出来,迈步上了抄手游廊。

那拉氏看着那人,眸光已然是冰寒无比。没错,早在方才此人开口的瞬间,她便听出了此人的声音。

此人,便是她的那位好继母,日后更是出了名宽仁慈和,贤淑大度。

早在重生回来之初,那拉氏便隐约觉得不对,这位继母并不是她印象中的那般严苛守礼,进退有度之人,只是那时她乍然重生,沉浸在与父母家人重遇的惊喜之中,未曾来得及深究。

后来更是因永璂之事让她无暇他顾,将继母之事抛诸脑后。如今来看,此事大有古怪。

那拉氏还记得她额娘故去后不久,她阿玛便迎娶了这位继母,亦是额娘的妹妹做继室夫人。这位继母极其讲究礼仪规矩,身旁还时时跟着一位早年在宫中服侍太妃,后头出来自梳做了教养嬷嬷的老嬷嬷。

那拉氏还清楚的记得,幼时去向继母请安之时,只因出了一个小小的岔子,便被罚跪在佛堂抄写《女诫》,学规矩时,更是严苛无比,那拉氏自己也记不清被那老嬷嬷用竹板打了多少次手心。

“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喜莫大笑,怒莫高声。”

她至今还记得当日抄下来的句子。这些东西贯穿了她整个少女时代。

她自己都记不清为了成为书中这般完美的女子,跪青了多少次膝盖;亦不记得为了做到‘坐莫动膝,立莫摇裙’,继母命人将她的双.腿自膝盖处层层绑紧,日夜不停,直到达到书中所述那般为止。

至于其它的礼仪规范,更是严苛无比,错一次,罚十次,跪佛堂,捡佛豆,抄女四书,佛经,更是家常便饭。

更有甚者到了后来,继母更是严格到连她面上的神色都要过问的地步,普通应做到的笑不露齿倒也罢了。继母甚至时常令人在她耳边教导何时当笑,何时不能笑。更有女子当贞静贤淑,自持身份,恪守规矩礼仪。

简单来说,继母是以规矩为标尺,抚养教育她的。凡是越过标尺,便会受到严惩。身边的乳.母嬷嬷丫鬟亦会受罚。若是做得好,便有奖励。

譬如远远地见兄长一面什么的。

当时她还不觉得有什么,只觉得继母对自己严苛些总是好事,女子自当如此,恪守规矩礼节。后来与继母一起出门,因她规矩好,更是得了其他夫人们的交口称赞。

到了后来,无须继母提醒,她自己便将这规矩礼仪刻入骨髓,一板一眼,时刻遵守,未敢有片刻懈怠。

可时过境迁,那拉氏早已不同往昔,再把昔日继母所作所为往深了想去,只觉得不寒而栗。

规矩固然重要,可也没有听说哪家的夫人重视规矩礼仪到了继母那个程度的。

再者说,这些年来那拉氏也不免有想过自己为何会落得那般下场。思来想去,也曾怀疑过是不是应在这“规矩”二字上头。

这也是那拉氏这百余年来,经得多了,见的多了才有此领悟。

须知如乾隆这厮,便是那“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的男子,这权自不用说。

这美人儿么,不单单是要有一副好颜色,且这性情么,自然也要合适才是。

乾隆这厮喜爱的女子,或娇小可爱,或我见犹怜,或活泼聪明,或才貌双全,或温婉贤淑,或温柔小意,或英气勃勃;但唯独有一种,是他最为厌恶的。

此类女子,便是再如何的绝色,如何的倾城倾国,对于乾隆来说,亦不过是尝一次鲜,便可以丢开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