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才离开了皇宫不过几日,沐语之却觉得恍若隔世一般,路边行走的宫人们都脸带凄惶之色,目不斜视,深怕祸从天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压抑的气息。

沐天尧的寝宫前站了好几个老臣,沐语之认得几个,太傅和太尉都在,还有几个国公和王爷,她的几个未成年的弟弟妹妹也被各自的母妃带着聚在厅内。

沐语之跌跌撞撞地往里面冲去,到了屋里却一下子止住了脚步——床前跪着两个臣子正在抹泪,而她那个曾经威严的父皇正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满头的乌发已经变得灰白,眼窝深陷,气息紊乱……

“父皇,儿臣不孝,来晚了……”她扑到了沐天尧的床前,嚎啕大哭。

沐天尧倏地睁开了眼睛,眼中闪过一道光芒,吃力地侧过脸来,盯着沐语之看了好一会儿,嘴角微微动了动。

“父皇父皇你怎么会变成了这副模样?父皇你不要走,儿臣以后都听话了,再也不胡闹了,只要你能好起来,让我做什么都行!”沐语之恐惧得浑身发抖,一眼就瞥到了旁边站着的曲太医。

她胡乱地朝着曲太医抓去:“曲太医你救救我父皇!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曲太医的神情木然,低声道:“公主,陛下原本就身患恶疾,又被这样接二连三地刺激,臣已经竭尽全力,只是回天乏术……”

“语之……”沐天尧吃力地叫道,“你总算平安无事……我……我总算有脸去见……你地下的母妃了……”

说着,他握住了沐语之的手,那手虚软无力,再也不复从前的宽厚温暖。

“父皇你别说话了,好好将养身体,儿臣给你去找灵芝人参,去找灵丹妙药,一定会好起来的,他们都是庸医,都是庸医!都是骗子!还有你们,父皇都病成这样的你们还来干吗?都滚出去滚出去!”沐语之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

底下两个大臣面面相觑,沐天尧大限将至,召集重臣安排身后要事,正说到最关键的继承大统之人,现在三位成年皇子死的死残的残,几个未成年的皇子身后势力自然而然就冒了出来,沐语之这一打岔,可把他们都急坏了。

“公主何出此言,大齐值此大变,正要……”一名臣子争辩道。

“住口……你们都先给朕出去……”沐天尧缓缓地道,“让凌卫剑……进来……”

“陛下……”另一名臣子不甘心地叫道。

于公公立刻上前把那两个不长眼的轰了出去,凌卫剑疾步走了进来,和沐语之一起跪在了沐天尧的床前。

“语之,朕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沐天尧的精神好像好了一些,眼睛里有了些许神采,“幸好你的眼光很好,你自己找的这个夫婿,朕很满意。”

沐语之跪在一旁泣不成声,凌卫剑默默地握住了她的手,眼中也浮起了一层水光。

沐天尧将目光移向凌卫剑,盯着他瞧了好一会儿:“卫剑,朕知道你很好……”

凌卫剑伏地叩了一下头,哽咽着道:“陛下知遇之恩,臣万死难报。不论是公主,还是大齐,只要臣有一口气在,必定不敢有负!”

沐天尧喘息了片刻又道:“好,朕把语之交给你了,你可不能让朕失望,也万万不要学朕,后宫这么多女人,唯一一个真心待朕的,却早早地被人害死了……”

“陛下放心,臣和公主两心相映,惟愿一生一世一双人,从此白头偕老。”凌卫剑迎向沐天尧的目光,神情郑重。

“好,说得好,你比朕强!”沐天尧笑了起来,只是笑到一半戛然而止,痛苦地喘息了起来。

“父皇……父皇你不要说话了!”沐语之慌乱地帮他抚摸着胸口。

“报应……都是报应!”沐天尧喃喃地道,“朕这一辈子,不是一个好丈夫,更不是一个好父亲,为了朝政,违背自己的心意,到了最后,妻离子散……”

“不是的,父皇,都是皇兄他们利欲熏心,不关你的事情,你是个好父皇,儿臣不想你走!”沐语之哭着道。

沐天尧恍若未闻,吃力地对于公公说:“传朕的旨意,六公主沐语之和安远侯世子凌卫剑即日定亲,着礼部行六礼,待朕百年之后择日于百日之内成婚,不必再守孝三年。”

“语之,你自小任性,可若是为j□j、为人媳,便要收敛些性子,万万……”沐天尧显然有些力气不济,看向沐语之的眼中流露出不舍的神情。

沐语之咬着唇,忍住悲泣,用力地点了点头,她已经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她明白了许多,也看破了许多。

沐天尧看着眼前这一对小儿女,终于欣慰地笑了,他颤抖着将沐语之的手放入了凌卫剑的手中,轻轻地拍了拍,神色怅惘:“从前,朕一直是先做个帝王,再做丈夫和父亲,现在,朕终于可以先做个父亲,再做回帝王了。你们出去吧,来人呐,宣四皇子沐奕言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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