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真以为,只要安安稳稳就可以保住郁家?”明贵妃嘲讽,“莫不是你忘了,皇上从当年的皇子一步步走到现在,这一路上洒满了多少人的鲜血,躺卧了多少人的尸骨?这其中,你又充当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你知道他那么多的秘密,他为何留你至今,还多年来盛宠不衰?因为感情么?”

她嗤笑一声,“那是因为,身为皇子时,他需要忠心不二有谋有略的左膀右臂为他谋划铺路。初登大宝时,他需要那些左膀右臂为他稳定政权收笼人心。政权稳固后,他不再需要昔日的功臣,更不希望那些知道他所有秘密的亲信存在,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过去曾经造下的罪孽,想要将之斩除,以抹去一切污点,却发现那亲信经过多年的经营已树大根深,一时之下无法削枝断干,只能暗中等待时机,所以对亲信极尽宠信,让其权势熏天,麻痹大意,好揪出错处,一举斩除……兄长,我的好哥哥,他如今可是将你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想要除之而后快呢。”

郁相如同一尊木雕,坐在那里半天不动,只有时青时白的脸色,急促而凌乱的呼吸,才证明他还是个活人。

“其实,以哥哥的心智,我说的这些你都明白,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明贵妃悠悠叹了口气,“如今,郁家已是危如累卵,稍有不慎便会坠落深渊,否则,他又何必准了许伯年那老匹夫,让云微澜来做这个监察御史?他可不是心血来潮卖许伯年这个面子,而是准备了一把刀,只等时机一到,便挥刀出鞘,大开杀戒……”

“云微澜性情刚烈,又是文璟的人,未必肯为他所用。”郁相声音沙哑。

“是啊,这也是我现在还琢磨不透的地方。”明贵妃摩挲着手中的手炉,道,“你朝中竖敌不少,要找对付你的人多得是,也不该找那样的人……”

郁相迟疑地道:“或许,他另有打算。”

营帐内一片沉默,很长时间,两人都陷入沉思没有说话。

明贵妃忽地笑了笑,“哥哥,你真觉得太子是郁家唯一的依靠么?”

“什么意思?”郁相抬起头来,虽然声音还有些发涩,但神情已看不出刚才的惊悸。

明贵妃只笑不语,唇边笑容意味深长。

郁相觉得她话中有话,目光动了动,沉默了片刻,道:“大皇子和三皇子早夭,如今太子既是嫡子又是长子,而五,六,七三位皇子都还年幼,根本说不上。除此之外,也就只有年龄相近的四皇子,但……”

他观察着明贵妃的神色,谨慎地道:“一来,他生母早逝,二来,无外臣支持,第三,又无名正言顺的身份。而太子不同,他的生母为皇后,而他的亲舅舅安国公王想如今任职镇北大将军,驻守边疆,身负重任。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太子都是继位的不二人选,四皇子与他根本无法抗衡。”

“这么听来,哥哥说的也有一定道理。”

“怎么,难道你有不同见解?”郁相见她反应平平,不由问道。

就明贵妃刚才那一番话,便让他知道他这个妹妹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单纯天真的女子,文承焕之死让她彻底磨灭了少女天性,而这些年的深宫生涯,将她打磨得连他都几乎不认得。

知道她怨皇帝,恨皇帝,可这些年过去了,连孩子都有了,总归是淡了,担了多年的心也随着她日渐妩媚动人的举止而落回了原处,可没算到,她变化大的不仅仅是容貌和性子,连心思也变得如此深沉,让他这个当兄长的也捉摸不透了。

明贵妃没有立即回答,抱着手炉静默了片刻,放松了身子躺在美人榻上,似有些疲倦地道:“让我再想想。”

有些事,还不到该说的时候。

郁相见她这模样没有再问。tqR1

“哥哥你早年行事虽张狂,但近年来低调很多,又颇为严谨,皇帝想要短时间内抓住你的错处也不容易。”明贵妃道,“何况,太子与皇帝心思不同。他被立多年,却因为皇帝身体健实而一直未掌握实权,心里难免不踏实,虽然还没有完全信任你,但也将你视作朝中最大的助力,以后继位之事还有多处需仰仗于你,不会希望皇帝动你。”

郁相点头,“我也正是这样想,才将赌注都押在他身上。”

“哥哥手里的赌资不妨先留着些,不用全部押上。”明贵妃从毯子里伸出一只手去感受了一下炭盆已然不旺的火气,道,“没什么事的话,哥哥就回吧。虽然你我为兄妹,但我如今毕竟是皇帝的女人,而你是朝中重臣,私下相见过久容易引人猜忌。”

“好。”郁相起身,深深看她一眼。

细细想来,自从文承焕死去,他们兄妹二人就再也没有像今晚这下平心静气地说过话,虽然开头也不是那么融洽。

但相比于以前每次相见不是冷言冷语,就是闭门不见,甚至在路上碰见也是形同陌路,已经好上太多。

毕竟血浓于水,她的心里还是装着他这个哥哥,她的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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篝火旁边的人已陆续离去,十数名内侍太监收拾着盘碟桌子,没什么人说话,只有磁器交击时的清脆声响。

“殿下,人都走光了,咱也回吧?”钱公公小心翼翼地询问那个闷头喝酒的人,“山里寒气重,小心着凉。”

慕容佩一口喝了杯里的酒,将酒杯重重一搁,支着有些发晕的头沉声道:“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