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劳费心!”刘知远几乎是从齿缝中迸出这四字,一说完就立刻用力转身,背对着众人,只见他肩甲起伏不定,谁也看不出他的脸色是惊是怒,好一阵子,他才平静下来,一掀帐帘,沙哑着声音道:“进帐!”当先走进帐内。

“四哥。”飞走近智,低声问:“刘知远为人不坏,你为什么要故意气他?”

“因为我不想让他察觉,其实我并非手无寸铁。”智轻轻一抬衣袖,几兄弟都会心的轻笑起来。

“以后别再说我会欺负人了!”猛不失时机的插嘴道:“都看到了,挺惜字如金的一个人,被四哥气得就差骂街了。”

石敬瑭这帅帐从外头看去,不过是几十座普通军帐呈扇形并列在一起,但几兄弟一进去才发现,原来这几十座军帐不过是辅帐,每座辅帐里都有一队体格健壮的晋军,从他们的盔甲样式和体格看,应该都是晋军精锐,听说过将等人在营门前的张扬,见这几兄弟进来,这些晋军一个个按刀肃立,努力做出凶狠的样貌,将忍着笑去看他们,这些晋军立刻向将狠狠瞪视,只看气势,倒也不弱,可这些晋军虽做出凶神恶煞的模样,却无一人敢和智平淡冰凉的眼神对视,看来在这些晋军精锐心里,对传闻中智的残忍和冷酷也都深深戒惧。

真正的帅帐设在几十座辅帐正中,帐帘掀动,里面果然有股肉香味扑面而来,“难道石敬瑭有躲在帅帐里吃肉的嗜好?”将在猛的鼻子上点了一下,笑道:“小狗鼻子还真灵!走,五哥带你去吃肉。”

在进帐前,几兄弟都想象过帅帐内的情景,也许石敬瑭会故做傲慢的在帅帐内倨高而坐,身边昂然而立几十名全副披挂的将佐,又或者,帅帐内还会放着一只煮得沸腾的大鼎,旁边站着上百名的刀斧手,一见几兄弟进帐就立刻威胁说要把几兄弟投鼎烹杀,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可走进帐内,一看清内中情景,却比上百支利箭迎面射来更令人惊讶。

帅帐内,数张长桌四方而排,长桌前确实坐着几十名晋军将领,可这帅帐里并不是只有晋军将领,每一名将领身边,都依偎着一名风尘艳丽的年轻女子,长桌上放的也不是令箭军符,而是一道道珍馐野味,长桌当中,也确实放着一只半人多高,热气腾腾的青铜大鼎,可这大鼎中除了沸油,随着腾腾热气飘满帐篷的还有阵阵肉香。

勾人食欲的肉香,和着女人们身上的脂粉味,在帅帐中混出一种特异的**气息。

看桌上杯盘狼藉,将领们微醉的神情,还有那些歌妓们鬓散衣皱的模样,可知在刘知远进帐通禀之前,这里正好一场笙歌狂欢,难怪护龙兄弟在营门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都不见惊动石敬瑭,原来他竟在自己的帅帐中大设宴席,还找来了一大群歌妓陪酒。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不管之前这帅帐里是怎样一副光景,当护龙兄弟进来时,总算已经安静了下来,要不然,智几兄弟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晋军将领清醒点的都推开了怀中歌妓,正襟危坐,歌妓们也都停了莺声浪语,却都不住眼的偷瞧着几位少年,对飞的注视尤其更多。少数喝醉的将领睁着醺醺醉眼,似乎还想再接着闹腾,都被身边的袍泽制止。

“看够了吗?”一个略显疲累的声音从居中的长桌后响起,“你们几位都在皇宫里长大,这点放荡难道都没见识过,看来耶律德光对你们的管教很严。”

智几人循声望去,就见一名身着明黄长袍,五十岁上下的男子正用一种很舒适的斜躺在一张软椅中,他的两只脚高高搁在长桌上,左手端着一只纯金铸就的酒杯,右手支着额角,似乎正在打量着几兄弟,抬起的右臂挡住了他大半张脸颊,看不清他的面目,但看他的服饰,以及刘知远一进帐就直接走到这张长桌后肃容侍立,便知说话的人必是那位后晋皇帝无疑。

“石敬瑭。”智看着那人被手掌挡住的面容,淡淡道。

“怎么说朕也是一国之君,这里又是晋军帅帐,直呼朕的名字,太不敬了吧。”黄袍男子轻轻晃动着酒杯,低沉沙哑的语声听不出半点喜怒,他的坐姿看似随意,却可将帐中每一方寸收于眼底。

“你对你口口声声拜为义父的人都可以直呼尊讳,我念一声你的名字,如何不妥?”智还是淡淡的回敬了一句,“如果你肯改一改对我义父的称讳,我也愿称你一声晋帝,说起来,你这皇帝的龙椅,也是我义父给你的,不是吗?”

智的口舌并非一贯刻薄,但对面前此人,智实在连奉上半点敷衍客套的兴致也无。

“小子,你敢对吾皇不敬!”一名晋将摇摇晃晃的站起,指着智喝道,可他喝得烂醉,说起话来舌头都大了几分。

“今天听这句话,还真是听得发腻。”将只斜了那晋将一眼,懒得跟这醉鬼较劲,却迈上一步,盯着石敬瑭看。

几兄弟都在上下打量着石敬瑭,连纳兰横海都睁大了眼睛,对这位后晋皇帝,他们虽然不屑,却也都很有几分好奇。

若撇开此人的名声,其实也可算是一位传奇人物,少年时,他跟随李嗣源南征北战,屡建战功,是中原横冲都中一员知名勇将,因其作战骁勇,每战都能独当一面,深得李嗣源器重。在李嗣源与义兄后唐开国皇帝唐庄宗李存勖决裂,却顾念兄弟情而举棋不定时,也是石敬瑭劝李嗣源以天下大义为重,割舍手足小义,终使李嗣源痛下决心,可以说,李嗣源能得帝位,石敬瑭功不可没。

除了勇名,石敬瑭的倜傥之名也是天下皆知,一句百种闺阁温柔乡,难陷石郎不羁性。道尽无数少女对石敬瑭的相思刻骨,这风流之名为石敬瑭换来了一生中最大的收益,因为在所有对石敬瑭寄托痴心的少女中,李嗣源的爱女永宁公主就是其中一位。

本来就看重石敬瑭的李嗣源得知爱女芳心所思后,当即赐婚石敬瑭,这一段婚姻,巩固了石敬瑭在仕途上如日中升的地位。之后,唐明宗李嗣源因要征讨四方宵小,需有可以信任的心腹坐镇后方,便任石敬瑭为保义军节度使,镇守国中。

这时,石敬瑭显露了他在军事之外极为出色的政务能力,把封辖至地治理得井井有条,尤以廉正之名深得人心,不但李嗣源对他嘉许有加,后唐百姓也对他交口称诵。

换言之,李嗣源在位时,石敬瑭拥有人臣中所有的美誉和清名。世人都说,李厮源有此半子,如得半壁天下。

可所有的一切都在李嗣源驾崩后改变,当李嗣源之子李从厚继位称唐闵帝后,石敬瑭突然性情大变,他弃下过往辛苦积攒的所有清名美誉,煽动李嗣源义子李从珂自立,假言李从厚无道,李从珂才是真命天子之选,待李从珂起兵夺位时,石敬瑭便在暗中出兵,屡屡围杀李从厚派出迎战的后唐军,还设计杀尽李从厚近卫,使他走投无路下落入李从珂手中,之后,李从珂杀唐闵帝,自立为帝。

这时的石敬瑭又露出了他两面三刀的嘴脸,做下了为整个中原所不耻的卖国恶性,他先表面臣服李从珂,暗地里却与契丹结盟,拜耶律德光为义父,割让燕云十六州,借得十万契丹铁骑,逼死李从珂,篡取了后唐江山。

就是这么一个生于乱世,成名乱世,之后又一手造成一片乱世的人,在曾得尽一时赞誉美名后,又给自己换来了一世骂名,但对于他先忠后奸的反复无常,世人一直存疑,有人说,石敬瑭一直受李嗣源器重,又是后唐驸马,自命李嗣源会把江山传位于他,所以在李从厚继位后,他妒火中烧,才行下这叛国篡位之事。

也有人说,这石敬瑭与三国时的曹孟德一般,太平时是治世能臣,离乱时就是乱世奸雄。

还有人说,其实石敬瑭天生就是豺狼之性,只因李嗣源实在是位厉害人物,所以李嗣源在世时,他心甘情愿的依附于李嗣源麾下,做一名能臣和勇将,当时的他,只是在等待时机,等到李嗣源故去,后唐最勇猛善战三万横冲都也都战死沙场后,石敬瑭知道中原已无人能制衡于他,所以,他露出了豺狼本性。

而对石敬瑭各种各样的评价,无论是骂是贬,世人都会在评论后无一例外的感叹,一生英名的唐明宗李嗣源,唯一做错的事情就是重用了石敬瑭,这个错误,断送了李嗣源辛苦创下的后唐江山,也使他为中原创建太平盛世的梦想付之一炬。

而这个亲手使中原战乱至今的罪魁祸首,此时正坐在护龙七王面前。

“五哥。”猛趴在将的肩头,小声说:“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好象相当讨厌这个石敬瑭!”

“我也是!”将的双手习惯性的握紧,他想,如果此时狼扑枪在手,他会不会直接冲上去,一枪挑死这中原罪首。

这时,几名喝醉了酒的晋将都摇晃着站起,看样子是要过来找茬,护龙七王均站而不动,冷眼看着石敬瑭。除非石敬瑭真想撕破脸,否则,他就不会坐视部下去惹护龙七王。

“别再出丑了,朕今天丢的人已经够大了。”石敬瑭果然出了声,还是那沙哑而略显疲惫的声音,“喝醉的,还有自觉跟这几位少年郎打不了交道的人,都退下,**们也下去,帮朕把这群醉猫一起扶走,然后自己去领赏,别留在这里瞟媚眼了,这几位少爷的眼界高得很。”

石敬瑭话说得粗俗,可从他沙哑的嗓子低沉沉的念出,听来他的粗鲁似乎只是一种很率性的直接。

智皱了皱眉,这个男人,看着谈吐随意,其实本性却是从不会把地位低于他的人放在眼中,也许正因此,李嗣源驾崩后,认识到后唐已无人是他的对手,所以本性毕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