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到学校上课的只有我一个人,小五和赵大海听说江生被留在家里,就一起逃课回了三里屯。

母亲跪在家院子里不敢起身,是沈阿娘和几个村民劝了半天才把她拉起来的。

沈阿娘将母亲扶到她家,煮了碗饺子给母亲吃,一边安慰母亲一边责怪父亲那么狠心。

而那天江生一直站在赵大海家的商店里,一遍又一遍地拨打电话,起初的时候还有人接,后来就再也打不通了。

赵大海后来告诉我,江生那天一边打电话一边哭,他从未看过温润如玉的江生会歇斯底里地咆哮,像个疯子一样,谁也不敢上去劝他。

小五站在江生身旁听着江生打电话,看着江生眼泪哗哗的样子,自己也跟着哭起来。

父亲说江生要不来五百块大洋,打从他被送到三里屯起,也就只值那么多钱了。

我那时体会不到江生是怎样的心情,一个原本拥有荣华富贵的小少爷,被孤零零地丢在穷乡僻壤的乡下,没有熟悉的人,没有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就连他唯一信任的母亲,也将他未来改变命运的财富一挥而空。

那天我回家的时候江生的眼睛依旧通红,一向干净的他脸上全是泪渍,我叫了他好几声哥哥他都没理我。

我将放学回来的路上特地为他买的麦芽糖递给他,江生一把抓住麦芽糖,将他扔在地上,狠狠地踩碎,我委屈极了,那是我第一次主动想着买东西给别人吃,却被江生踩得稀碎。

无关紧要的东西丢了也就丢了,视若如命的东西有半点瑕疵都会让人心痛。

我哭着跑回家,让江生滚,让他再也不要来我家。

我们总是在年幼无知的时光里,将伤害当成了爱。

那时正是傍晚,姥姥和姥爷带着舅舅一家从镇上来到三里屯找父亲算账,因为昨天父亲打折了舅舅的胳膊,舅舅的胳膊上缠着绷带,要我们一家赔钱。

父亲还在工地没回来,母亲听到动静从沈阿娘那回来,姥姥看见母亲,责怪道:“你个死丫头,看看你嫁的这个江正阳把你哥打得,当初我就说他不是个玩意儿,今天说什么也得赔一百个大洋!”

“妈,你怎么能骗我说你病入膏肓呢?”母亲哭着说道。“我把陈公博给江生的钱都取出来给这畜生还债,你现在还要领着他上门要钱,你良心就没有半点不安吗?”

“你这个贱女人怎么跟我说话的!”姥姥指着母亲说道。“当真是嫁出去的女人泼出去的水,当着老娘的面儿胳膊肘往外拐,我打死你这贱女人!”

姥姥说着就抓住母亲的头发捶打,江生冲上前,一把将姥姥推倒在地,姥姥见是江生,就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道:“造孽啊造孽,我就说吧,生个白眼狼,现在又出来个小畜生!”

“你姥姥你都敢打,瞎眼了你!”舅舅的胳膊上还缠着绷带,一脚将江生蹬得后退。

“你他妈敢打江生,老子跟你没完!”小五指着舅舅骂道,捡起地上的一根棍子就要去砸舅舅。

“你个小瘪三,人家家事你瞎掺和什么!”牛爱花连忙把手里正嗑着的瓜子装进兜里,拧着小五的耳朵把他拉回家。

小五疼得紧,又见不得江生被欺负,一时间哭了出来,他指着舅舅说道:“老赌鬼,你再敢碰江生一下,我非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等老子再长高点,一天打你和你儿子三次!”

姥爷在旁白看了半晌没说话,此时见三里屯的村民们都围观过来,就劝姥姥道:“闺女都给来宝把钱还上了,这不还余了十几个大洋吗,赶紧回去吧,别在这丢人现眼了。”

“什么叫丢人现眼?!我辛辛苦苦养了她二十几年,就值这十几个大洋?”姥姥坐地不起,大喊大叫。“今天必须要得给个说法,把我儿子打成这样,没有一百个大洋这事儿没完!”

村长听到动静已经在旁边看了许久,他抽着旱烟说道:“我说老嫂子,一百个大洋你干脆去银行抢得了,咱们这一群人凑也凑不出来一百个大洋哦。”

姥姥看向村长说道:“你知道个屁,他前夫是大上海的市长,金山银山都有,一百个大洋已经是最低底线了!我看病要花钱,儿子和孙子现在也不小了,正是花钱的时候!”

“老嫂子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儿子是你身上的肉,闺女就不是了?咱虽说都重男轻女但也到不了你这份儿上。”村长说道。

“你算什么东西在这插嘴?!”舅舅看向村长问道。

“欸?小伙子骂人可就不对了。”村长板着脸说道。

一个年轻村民指着舅舅说道:“这是我们三里屯的村长,你说话最好嘴巴干净点,不然我把你另一条胳膊也得拧断!”

周围的年轻人也都指着舅舅骂起来,舅舅见这么人自然不敢说话,姥姥就坐在地上大喊大叫,最后躺在我们家门口打滚。

“秀梅你怎么摊上这么个妈,真是活见鬼了。”村长说了一声就走出人群。“都散了都散了,旁人家的家事有什么好瞧的。”

姥姥根本不顾众人的劝说,她看向姥爷、舅舅和舅妈说道:“去他们家搜搜看有没有钱,还愣在这干什么!”

几个人面面相觑略有迟疑,舅舅一步踏进我家大门,我跑到院子里拦住舅舅说道:“不要进我家,不然爸爸回来会打死你的。”

“你个小犊子,没见你爸把我打成这样,我就拿点医药费,让开!”舅舅一把将我推开,推门就进了堂屋。

我呜呜大哭,跑进屋里拽着舅舅的衣服,舅舅说道:“你家的钱放在哪赶紧告诉我,省得挨我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