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代的辈分虽然很重要,但若是有人生病想要新年冲喜聚福就会用这种办法,让全村的小孩去磕头,既有面子,又图个满堂福的吉利。

给地主赵富贵磕头不仅有糖吃还有红包拿,着年月村民们哪还有人顾得上面子里子,大人们都催着自家孩子去磕头讨个喜钱。

老地主赵福喜坐在自家堂屋上座,面前的的八仙桌上全是糖果和红包,两边端坐着赵富贵和沈阿娘也都喜滋滋的。小孩们磕完头就站在旁边,赵大海给大家一一发糖,跟他玩得一般的他就抓一小把糖,玩得好的就抓一大把糖,孩子们领完了糖就到沈阿娘跟前领红包,会说喜话的孩子沈阿娘就再抓一把糖给他。

大家一年到头都没块糖吃,能吃上一块糖已经够高兴几天,更何况是一把糖。

我和小五是一起去的,小五嘴甜,一边磕头一边说:“祝赵福喜老爷子早日康复,长命百岁,祝叔叔婶婶百年好合,恭喜发财,早生贵子。”

小五说这话的时候我才注意到沈阿娘的肚子已经大得不同寻常,怕是已经有了身孕。

乡下的孩子大都木讷,像小五这样嘴甜的没几个,赵福喜听到这吉利话乐坏了,给了小五两个红包,小五喜滋滋地退到一旁,轮到我的时候,我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了。

沈阿娘发给我红包的时候问道:“江绒,你哥呢?”

我摇头说:“不知道,他刚刚还跟我们一起来的。”

赵福喜冲喜集福的事情忙完后,沈阿娘就匆匆出了门,那时候我和小五到处找不到江生,不知道江生去了哪里,就在赵富贵家门口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

沈阿娘一个人悄悄地走到屯子后面的大桥上,沿着大桥对岸走到北坡上,果真看见江生坐在避风的塘子。

“江生。”沈阿娘叫着江生的名字。

江生抬起头,看到是沈阿娘,就问道:“沈阿娘,你怎么来这里?”

沈阿娘说道:“我秋天的时候见你来这里几次,屯子里的小孩都找不着你,我猜你在这里就来看看,快回去跟大海和小五玩吧,都在等你。”

江生嗯了一声,说道:“我一会儿就回去。”

沈阿娘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说道:“这是阿娘给你的压岁钱,你收着。”

“我不要。”江生说道。

“拿着吧,跟我还客气什么,旁人都有,你把钱藏着不要给你爸妈,也不要跟你妹妹讲,自己饿了的时候在街上偷偷买点好吃的,别饿着自己,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看你瘦了那么多。”沈阿娘将红包塞到江生手里,接着就转身离开。“过一会就回屯子找大海玩啊。”

沈阿娘走后,江生拆开红包,里面是两枚货真价实的银元,够普通的农户家庭几个月的开销。

那一年江生十二岁,我和小五都十岁。

江生以前在三里屯的时候还会巴望着有一天自己会离开这个穷乡僻壤,可陈公博死后,上海那边的一切都和他断了联系,原本的管家和保姆没人联系他,陈公博的那一脉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就连陈公博的原配夫人也对他这个私生子不管不顾。

江生有时候活得特矛盾,他父亲陈公博一生就是死于不知所措的矛盾抉择中,他也同样如此,他身为上海来的小少爷,过着和自己身份格格不入的穷苦生活,如今以前的一切断了篇儿,他又要重新适应自己的生活环境,将自己以前的生活习惯打破,重新来过。

那一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寒假里的时候江生了一场病,整日里咳嗽不止,老江熬了药给江生喝,他发现江生的身体有些虚,就每天熬一些强身健体的补药给江生喝,有一次他在远处的山上挖到一株野山参都没舍得卖,给父亲和江生熬了喝了。

那时我也想喝,老江不让,说女孩子喝这么强的补药会流鼻血。

父亲那时候似乎已经是病入膏肓,老江也已经无计可施,我看见母亲时常洗衣服的时候就流眼泪,有时和老江在院子外正讲话的时候就哭了出来。

四月的一天,阳光正好,微风徐徐,父亲的精神突然好转很多,他独自拄着拐杖到屯子的路中央,跟往来的三里屯村民们打招呼。

众人见向来阴郁的父亲突然气色这么好,也热情许多,便和父亲聊了两句,那时候我和江生在上课,后来听说父亲还去了赵富贵家找赵富贵坐了会儿。

母亲到隔壁的村子帮着地主种了半亩的大棚蔬菜,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几斤面粉和一捧蔬菜种子,村头正闲聊的村民们见母亲回来,就说道:“秀梅呀,你家正阳精神好了很多,今天跟我们聊了半天,有说有笑的,这回养好了身体可注意点别再出事儿啦,有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正阳是个福气相。”

母亲听村民们都这么说,急忙回家,果真见到父亲正在院子里晒太阳,他手里捧着一本书,睡意朦胧,见母亲来了,急忙起来,说道:“秀梅,你来了。”

母亲点头,说道:“你怎么自己出去了,感觉身体是不是好了许多?”

父亲说道:“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身体轻松了许多,也想吃饭喝酒,出去走了一会儿,又到富贵家借了本三国回来看,反正闲着也没事。”